这条船显然也发现了我们,逐渐地向我们靠近。终于,了望手大声报告:“船长,是海盗,黄金玫瑰号。”
这世界可真小啊。我和同伴们交换着自己惊奇和无奈的表情。
出乎我的预料,乘客和水手们没有因为遇到了海盗而惊慌,反而仿佛见到了救世主一样高兴。他们脱下了帽子,大声呼叫,祈祷着海盗们来得比暴风雨更早一些。
终于,两船并在了一起,我有机会看清楚这条古怪海盗船的全貌:它当然不会是以前的黄金玫瑰号了,新船的吃水不是很深,水上的部分只有大约三层楼高,比大多数海船都要矮一截。在它右舷前端漆着金色和粉红色搭配的“黄金玫瑰”字样,船首撞角下雕着一尊女人的雕像。她包着一顶头巾,全身水手劲装,手持一把利剑刺向前方,表情果敢坚毅,赫然是……凯尔茜的模样。
居然把自己的雕像当成船首像,这丫头的风格真是……
“是哪个白痴这个时候还敢出航,不要命了吗?”熟悉的声音从甲板另一侧传来,我身边的红焰和小菲利两个人同时一震,向声音的来源看去。红焰看到了他多日来思念的美丽面容,而小菲利生平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杀父仇人。
鲜艳的头巾夺去了太阳的骄傲,美丽的容颜窃取了花朵的娇媚,那是凯尔茜·拉格,红巾女海盗,绽放于彗星海上最靓丽的一朵浪花。几乎一年没见了的凯尔茜肤色深了许多,皮肤也变得有些粗糙。但以前青涩冲动的感觉已经完全从她身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老练和稳重。随着她的登船,甲板上慌乱绝望的气氛逐渐消退了,女海盗传奇般的威名吸引了所有人。
“谁是船长?”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充满威严。
“我是。”玛利宝贝号上年轻的船长畏缩着挤出人群。
凯尔茜立刻绝望地捂住了额头,沮丧地抱怨着:“破商船,坏天气,年轻的船长,所有的倒霉事都让我碰上了。”
她问船长:“那么船长先生,到现在为止,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努力控制局势,平息混乱,然后……”
“够了够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的船只已经被海盗掠夺,你现在是俘虏,请和乘客们一起回到船舱中,用条绳子把自己绑在能固定的地方。谁是货主?”
仿佛经过训练的,几个商人应声出列。
“塔德,哈尔伯,尼尔森,怎么又是你们几个,怎么每次我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总在遇到麻烦?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租条好点的船,找个有经验的船长,不要在乎那点小钱。你们不怕遇到海盗啊?”
一个高瘦的商人嬉皮笑脸地说:“凯尔茜小姐这样的海盗我们请还请不来呢,怎么会怕。”
“好了好了,别废话。鈎子,带人卸货,尽可能多给他们留下点。记得从船头和船尾扔下去,别让船摇晃。铁锚,把桅杆都砍断了。动作麻利点,别给我丢人。”
“剩下的人……”凯尔茜把手指向我们这群乘客,忽然,她全身僵硬在那里,双眼定在我身旁的红焰身上。如果说,这世上有的眼睛会说话,那凯尔茜的眼睛无疑就是这一种。这一瞬间,她的眼睛告诉了我们很多:惊异、喜悦、爱恋、思念以及少许的埋怨。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她后面的话声音小得就像是在梦呓。
红焰多日来因小菲利的遭遇带来的不快暂时地消失了,他俏皮地向凯尔茜做了个鼓励的手势,示意她继续自己的工作。这情侣间亲密的手势让凯尔茜雀跃不已,她回头一个个喊着手下海盗的名字,在恋人面前展示着自己的才智。在她的指挥下,海盗和商船水手们把两条船尽量连在一起,并把一些乘客分流到海盗船上,以达到最好的负重比例。
凯尔茜没有看见小菲利的眼神,但我注意到了。如果不是我一把抱住他,他或许已经冲出去挑战美丽的女海盗了。
“她在救全船人的命。”我附在小菲利耳边说,“她现在是在干一件好事。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就让全船人给你父亲陪葬,这不是你父亲教你的正直。”
我说服了小菲利,让他暂时放弃了复雠的举动。但这平息不了他心头的仇恨。如果菲利的眼神是把锋利的尖刀,凯尔茜可能已经被切成碎块了。
一切准备停当,我们帮着海盗们抛下了大约三分之二的货物,只留下三分之一比较沉重(当然,也比较贵重)的货物压舱,让吃水线达到了比较稳定的水平。帮不上什么忙的小菲利和埃里奥特被绑在了船舱里的床上,我、红焰、普瓦洛和凯尔茜把自己捆在玛利宝贝号的甲板上。
第一阵风吹过,很轻,稍有些凉,仿佛是夏日湖滨扑面而来的微风,让人觉得惬意。
那是一种毁灭前最后的一丝惬意。
雨来了,并不是由小到大,而是似乎直接就大块地从天上掉落,立刻让人窒息。在雨水将天和地连成混沌潮湿的一团,几乎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浪,也来了。
滔天的巨浪,犹如一只巨手将两条船高高举起,又瞬间从船底抽空,把它们狠狠地抛下。我脚下的甲板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再来一次就会立刻支离破碎,把船上的人们全部抛向无底深渊。
浪涛仿佛巨龙伸出的长舌,翻卷着涌上甲板,舔食暴露在甲板外的一切事物。船头每一次挣扎着从海浪中钻出,甲板上都要少些什么东西。有的水手就这样连同自己捆缚的固定物一起被卷入了水中,他们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甚至有一次巨浪被堆到五、六个船身那么高,浪尖直接卷过两条船,重重倾落在前方的水中。有那么一瞬间,两条船就在巨浪形成的空心水道中停留,我们的头顶就是一道海水倾泻形成的水瀑。这大自然的奇景还没来得及让我们赏心悦目,水瀑就拍落在我们身上,差点将我们倾覆。
一次,两次,三次……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这濒临死亡的界限的。此前的晕船反应已经彻底消失了,当你连天和海都分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脚下唯一的凭借被无可抵御的伟力如尘土般抛掷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有那么几次我甚至听不见浪涛声,听不见风雨声,听不见甲板尖啸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血液在我血管里流淌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这声响让我觉得我脱离了这个脆弱的躯壳,正在以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审视我自己的灵魂。
在这样的时候,你什么感觉也不会有。
“啊!”凯尔茜的惊呼把我从蒙胧的幻觉中叫醒,我看见一块巨大的木板在风浪的作用下横着飞向凯尔茜。它原本应该是玛利宝贝号上的一截栏杆,可现在被巨浪折断,成了巨大的伤人凶器。被自己捆绑在立柱上的凯尔茜无法闪避,只能把双手抱在面前。在这突如其来的凶险之前,勇敢骄傲的海上之花显得如此弱小无助。
“嘭!”细微的撞击声透过雨幕传来,继而是红焰的叫声:
“你没事吧!”我隐约看见红焰脱离了绳索的捆缚,面对面的和凯尔茜抱在一起,用他的后背挡住了这一击。他的嘴角依稀带着一丝鲜血,但好在伤在后背,又有准备,伤得并不重。
“你又这么乱来!”凯尔茜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她尽可能地将双手环绕在红焰背后,把他拉向自己的怀中,生怕他被巨浪卷走。
“有点疼,但是不要紧。你没事就好!”这些平时里听着有些肉麻的情话在这飘摇动荡的时刻大声呐喊出来,让我心情激荡。
“我有句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红焰继续大声喊,“我怕再过一会就没机会告诉你了!”
“不会的,一定有机会的!”
天下无敌的肉麻情话就要以前所未有的壮烈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和把自己捆在不远处的普瓦洛对视了一眼,很有兴致地看这场千载难逢的情景爱情剧。如果运气好,我们说不定可以亲眼目睹传说中的限制级镜头——少女的初吻。生死关头,我们仍然对这世界充满美好的希望。我觉得如果让我们在奔赴冥界的时刻能够亲眼目睹情定终生的一吻,这世界或许还不是太糟糕……
“我说,你把我抱紧点,别让我被冲走了,我不会游泳,我害怕……”红焰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狠不能把两只脚也缠在凯尔茜腿上。
“红焰,你这个混蛋被冲走吧!”我和普瓦洛同时恼怒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