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来试试,看看我们的兄弟到底有多强壮!”朗斯刚走下场,好胜的达克拉就站了起来。他三把两把脱掉上衣,一边用力拍打胸膛,一边大喊着走上前去。我们的战士们立刻欢呼起来,一时间,类似“达克拉中校最强”、“达克拉中校必胜”这样的口号从会场的各个角落传来,一些快嘴的士兵已经开始给土着居民描述达克拉在战场上和摔交场上的英姿了,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曾在达克拉手中吃过苦头。
达克拉的左腿略跛,那是他在达沃城下的旧伤造成的。这一点小小的缺陷不但没有让他吃亏,而且几乎让他沾了点小便宜。他的行动让对手很不习惯,异于常人的重心移动屡次帮助他从对手的强攻下挣脱出来。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两条巨汉用自己坚硬的肢体为“强壮”这个词汇做着最好的诠释。那异族的勇者抱住达克拉的左腿,屡次尝试着把他顶翻在地,而达克拉则牢牢抱住了他的腰,无论对手怎样用力都岿然不动。同样的,当达克拉试图发力掀翻他的对手时,那强健的大汉也总是有办法挣脱困境。两个人就这样紧密纠缠在一起,不仅是凭着自己的肌体,也是依靠着自己坚定的信念和不屈的斗志搏斗着。达克拉的对手必是个了不起的异族勇士,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在和壮汉达克拉摔交时能够坚持这么长的时间。
经过很长时间没有结果但颇费力气的对峙,土着战士终于开始脚步踉跄起来。达克拉从右侧紧搂住他的腰,用力地左右摆动,让他的双腿来回不住运动着,希望能够在对手运动的过程中找到破绽,让他失去重心。终于,他等到了一个好机会,那土着男人在移动的过程中右腿的脚踝在左脚上轻轻绊了一下,上身一个趔趄。达克拉不会放过这个难得战机,他重重地踏出右腿,垫在对手的左侧,然后全身向左猛一用力,终于,那个强壮的武者无奈地倒在了地上。
“你很强,几乎比我还要强!要不是前面摔过几场,我没那么快赢你。”获得胜利之后,达克拉友好地伸出手去,把自己的手下败将拉起来。
“了不起!好汉!强壮!强壮!”土着勇士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灰尘,由衷敬佩地对达克拉说道。
“强壮,强壮!好汉,好汉!”达克拉哈哈大笑,用同样的话语回敬自己可敬的敌手。
一旦走进摔交场,达克拉不尽兴就不会轻易地离开。不久之后,他完美地证明了自己成为重装步兵统领的资格。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达克拉都比他的对手们要强一些,但更重要的是,从格斗经验上来说,久经战阵的达克拉远比他的对手们丰富得多。我猜他第一个战胜的对手已经是这个种族中摔交的佼佼者了,在那之后,达克拉又接连战胜了六、七个高大的对手,但这都没花费他太大的工夫。虽然已经大汗淋漓,他看上去并不疲惫,呼吸也一直非常平顺,倒像是刚刚活动开了手脚。一开始,主人们还在为他们自己的勇士欢呼鼓舞。可到了后来,达克拉的杰出表现彻底征服了他们,让他们转而为自己喝彩起来。最后一场比斗,达克拉甚至一只手抓住对手的裤带、一只手抓住脖颈,把他高举过头,绕着篝火走了一圈,然后把他轻轻地放在地上。火焰在他背后燃烧,阴影模糊了他的脸,却让他的轮廓看上去格外高大明亮。他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具不可战胜的天神,骄傲却又理所当然地将胜利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达克拉的强壮为他赢来了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这声音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都没有停歇。尚武的主人们纷纷端起酒碗来到强壮的战士面前,满怀敬意地向客人献上诚挚的祝福。一些被打败的勇士们甚至凑过去抚摸达克拉壮实的双臂,似乎是在惊叹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够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遗憾的是,这个最强壮者的酒量并不像他的肌肉那么强,没过多久,他就满脸红紫,舌头打卷,身体好象被飓风吹过一样摇晃不止。就算是这样,我憨厚耿直的朋友也没有拒绝任何一个友善的敬意,他不断拍打着眼前的人的肩膀,用走了音的腔调大声说着“强壮,强壮;好汉,好汉;干杯,干杯……”我怀疑他是否看得清楚站在眼前的人,因为当几个年轻貌美的少女羞怯地向他敬酒时,他也是这样拍拍对方的肩膀,说两句“好汉”,然后一饮而尽的。这让那些十分仰慕他豪迈的英雄气概的少女们无比尴尬,天知道他是怎么才能把这些腰肢纤细、唇红齿白的异族年轻女性和“好汉”这个词汇联系起来的。
终于,随着众人的哄闹,达克拉终于轰然倒地,烂醉成了一团软肉,再不复刚才的豪勇。就算醉倒在地上,他还不忘“强壮”“好汉”地乱叫,惹得我们友好的主人一阵善意的微笑。米莉娅担心他喝得太多会有损健康,专门上前查看了一下。见他没有什么问题,就找来两个士兵把他拖到一个空帐篷中休息。
我看了看周围,弗莱德正被一群德高望重的长者围在中间亲切地交谈,其中就有刚刚恢复健康、仍然有些虚弱的大祭司。他们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轻松,却和这裏热烈的气氛没有太大的关系。普瓦洛和埃里奥特周围坐着一群孩子,他们的小法术吸引得孩子们目不转睛,听了红焰的介绍之后,我注意到这裏的人们对精灵族的态度并不是十分友好,有些母亲不太放心自己的孩子坐在黑暗精灵的旁边,站在不远处时时向那里观望着。但埃里奥特与普通精灵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谁又会对一个如此温柔美丽的陌生女性心生恶意呢?
凯尔茜正在和一群年轻人跳特别的民族舞蹈,没有红焰的陪伴,红发女海盗也绝不会觉得寂寞。而罗迪克则始终保持着节制、严谨的态度,他表现出来的风范让主人们越发地尊敬他,尤其是在他们从士兵们口中听到罗迪克的英勇事迹之后,他几乎受到了许多年轻人的崇拜。
至于罗尔,他是我们中的特例。在场的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勇敢无畏的战士,是无数优秀勇士中最出色的那一群,他几乎就是勇气和胜利的代名词。可是,没有很多人愿意接近他。除了几个神经特别粗大的汉子和一些孩子,他的周围几乎没有出现过更多的面孔。当大家都在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围坐在一团时,他的周围几乎空出了一个圆圈,在他身边三步之内,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他在两军对峙时表现出的冷血态度大概真的吓住了我们的主人们,人们并非不想上前表达自己的敬意,但却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不少曾经亲眼目睹罗尔划开自己的动脉让米莉娅治疗的景象的人正在对自己的朋友讲述当时的场景,他们的表情看上去既尊敬又畏惧,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感。有些人听了讲述之后惊叹着不愿相信,但当他们仔细看看罗尔空洞的眼神和冷漠的表情之后,他们失去了验证这一切的勇气。
还不止于此,现场每一个曾经在战场上赢得光荣战绩的勇士们都曾接受到比斗的邀请,就连凯尔茜和埃里奥特也不例外。唯有罗尔,没有一个人向他提出过挑战,那些在场地中央耀武扬威的胜利者们每当将目光投向罗尔所坐的角落中时,总会下意识地移开,转向那些人更多、更热闹的地方。罗尔曾显露出的战斗方式让我们的主人们心中惶惑,没有人愿意去面对一个随时准备放弃自己生命的疯狂对手,即便是在一场友好的比赛中。
让我欣慰的是,罗尔的寂寞并没有维持太久。在众人刻意忽略这个阴暗的角落时,一个轻灵的身型跳跃着靠近罗尔,将一只酒罐轻轻放在他面前。那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我们热情的主人中最可爱的那一个,大祭司的孙女,年轻美丽的依芙利娜。她现在已经不佩带那个象征着神权和威仪的颈饰了,细长的脖子露出棕红色的肌肤,整个人也显得活泼生动起来。尽管面对罗尔时她看上去依旧显得有些紧张和畏惧,但她努力挤出一副笑脸,坐在罗尔的旁边,不时指着场地各处的人说着些什么,可能是在向罗尔介绍她的朋友。罗尔偶然开口说句什么,她就会喜笑颜开,滔滔不绝地说很长时间。罗尔已经知道依芙利娜曾经为我们做过些什么,他看依芙利娜的眼神中含着感激和亲切。但我看得出,他不太懂得怎么表达这种感情。我不了解他对依芙利娜的感觉如何,但起码现在看起来并不糟糕。
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英雄们受到了他们应得的礼遇。我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忽视——你不能指望那些士兵告诉亲切的主人们:“那是我们的后勤官,他很了不起,因为他可以扣我们的津贴。”——但这没什么好抱怨的。比起我那些优秀的朋友们,我确实是个平凡无奇的人。对于这些崇尚英雄和勇士的土着居民来说,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军人罢了。出于礼貌,他们同我交谈,向我敬酒。我还应该有什么不满足的么?
正当我以为今晚的高潮已经过去,我们可以在喧闹中平静地等待天亮时,忽然,从场地中央传出一声高喊。这喊声听起来是那么亲切,又是如此的让人热血沸腾。这句话响起之后,场地内忽然安静下来,忽然,全场疯狂了,所有的男人们都大声呼叫起来,他们中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涌入场中,生怕落到了别人的后面。有几个士兵也跑了过来,参加这个没有一个男人会讨厌的比赛。
罗迪克停止了应酬看向我,罗尔也暂时不去理睬依芙利娜,用他许久未见的热情的目光注视着我,就连弗莱德也停止了交谈,望向我坐着的地方。他们大声呼叫着我的名字,指向场地中央。这时候的他们看上去就像是群孩子,一点也没有一个将领、一个国王的样子。
“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弗莱德挥舞着双拳大喊,他这副激动的表情和刚才成熟稳重的态度大不相同,把大祭司吓了一条。
我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大声答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坚定又快活地大步迈向场地中央,那个今晚已经又无数了不起的勇士撒下汗水、接受敬意的地方。一边走,我一边向朋友们作出鼓舞人心的手势,我相信不需要多久,我就可以站在那里,接受今晚最狂热的祝福。唯有这种祝福是让我喜悦欢娱的,也唯有这种祝福能够让我受之无愧。
那句喊声是:“谁敢来和我比比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