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黑暗精灵?”海伦娜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改变,但我从中听出了讥讽的味道。
“包括黑暗精灵!”红焰严肃而诚恳地回答。他拉过埃里奥特的手走到神殿中央。当一黑一白两只手相互接触的一刹那间,无法相信的惊叹声从精灵们之间爆发出来。
“我们自诩为善良的种族,可在我看来,我们中的大多数连什么是真正的善良都不知道。而她,埃里奥特,你们眼中卑贱险恶的黑暗精灵,却宁愿永远脱离自己的族人孤独地生活,也要解救一个弱小的生命。如果不是我的朋友们,她已经无辜地被自己帮助了的人打死了,而她甚至连什么是怨恨、什么是报复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你们是否曾经有过这种举动?你们是否曾经宽恕过那些冒犯过你们的异族生命?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谴责我的朋友们?”
红焰的话止住了精灵们的骚乱,他回过头来阴沉地看着海伦娜,“而你,姐姐,仅仅是因为受到了应该受到的惩戒,就要别人的性命补偿。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好指责我的朋友们的。”
“应该受到的惩戒?这样说不公平,尊贵的咏者,人类的生命无法与高贵精灵的鲜血相提并论。”海伦娜这样回答着。没有人能够容忍她的态度。最让人厌恶的不是她无理的言论,而是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完全把它当作了真理来看待。
“你还在说这样的混帐话吗!”红焰忽然勃然大怒,他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海伦娜的衣领,在精灵们的惊呼中高高扬起了他的右手。在他用自己的武力发泄愤怒的最后一刻,他放弃了。他颓然地松开了自己的手,轻轻把海伦娜推在一边。
“高贵的精灵?”红焰有些神经质地讥笑着,“你不是什么‘高贵的’精灵,从来也不是,海伦娜姐姐。我也不是,这裏的所有人都不是什么‘高贵的’精灵。我们只是精灵而已,在整个法尔维大陆上众多种族中平庸无奇的一个而已。我们并不比其他的种族高贵,甚至不比地精、巨魔这样的生物高贵。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比其他种族更高贵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弃这种无聊自大的想法啊,我的姐姐。”
“你在指责自己的血统,尊贵的咏者,这不是一个高贵而智慧的精灵应该做的事情。”海伦娜整了整被蹂乱了的衣服,依旧像块冰砖一样冷冷地回答。不,她给人的感觉是如此冷漠,即便是一块冰在她面前也会发抖的。
“如果我的血统有应当受到指责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指责它?‘高贵而智慧’,你什么时候才能把‘精灵’这个词前面的所有修饰都去掉啊。”红焰摇着头,对面前那座毫不动摇的冰山说道。他的眼神中既有恼怒不甘,却又带着几分怜悯。
“如果我们真的高贵而智慧,为什么在一座铁矿山前住了上前年都没有发现,只能向我们一直看不起的矮人去购买,而人类中的专家却可以在短短一个月内发现它呢?而在这个时候,你们只是因为他们太靠近我们的家园,就用死亡逼迫着他们离开。如果我们真的是高尚智慧强大的种族,我们为什么要害怕人类靠我们太近?难道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你们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收起无聊的自尊心吧,姐姐,两百年前因为它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我们都还记得当时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也正是因此我宁愿选择在外面流浪也不愿回到这裏。那时,我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但今天,我回来了,我不想看着那一幕重演,我必须去做曾经想做却没有成功的事。我已经后悔了两百多年,我相信你也是的。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红焰沉痛地说。他的话显然唤醒了许多精灵的回忆,周围的精灵们,包括海伦娜身后那些始终保持缄默,恭谨又严肃的精灵老者们,也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当海伦娜听到“两百年前”的时候,似乎被触痛了哪根神经。她有些失态地大声说:“你是在指责我吗,佐布尔?”这几个简单的词汇就像是一个神奇的咒语,让原本始终都保持着高傲姿态的地位崇高的精灵女子激动起来,以至于没有发现她是用通用语大声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的,对红焰的称呼也由“尊贵的咏者”,变成了直呼其名。
“随便你怎么想,海伦娜。我们的父母原本不会死的,不是么?‘风弦’温莱尔哥哥也不会死,我的老师,彼德·德鲁克不会成为独眼,漂流四方。他的那双眼睛曾经多么明亮啊……”红焰咬了咬嘴唇,下了半天决心才把这些说出来。让他说出这些并不容易,每说出一个字,他的脸就变得更加扭曲一点。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交谈,而是在用刀将心底的肉一块块挖出来,放在自己的面前。我相信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定和他的出走有莫大的关系,而这,也必然是他不愿再触及的痛苦回忆。
“不要再说了!”海伦娜凄厉地大叫起来,她惶恐的声音让我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意,又带着几分不忍。我只觉得冰山崩溃了,深藏在裏面的只是一个孤独脆弱的女性。
“你回来就是要谴责我的吗?好的,你有这个权利!你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不顾精灵的尊严和传统,你可以降低自己的身份,和那些染满血腥的肮脏人类呆在一起,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但我绝不允许你将我们森林的安全弃置于人类的手中,这绝对不可能!你是咏者,如果你认为我错了,你可以惩罚我,但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你是这片森林和精灵们的守护者!还有,我从来没有为那件事情而后悔,从来也没有!”
海伦娜的声音冲动而杂乱,让周围的精灵们瞠目结舌。他们大概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精灵如此狂躁地大喊大叫吧,起码,我猜他们绝不曾见过海伦娜有过这种举动。这个高贵的精灵女子此时表现的并不比一个丢了鸡的泼妇骂街的样子更好,精灵语和通用语混杂在一起毫无语法地从她嘴裏滚落,宣泄着她内心的苦痛。
说完这一切,她独自一人离开了神殿。丢下了不知所措的精灵们和满面愁苦的红焰。
……
“弗莱德……”在精灵们为我们安排的住处,红焰苦恼地抱着头坐在哪里。他说:“对不起,我希望那件事……那件事就这样过去。很多士兵已经死了,死去的也有精灵。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罗尔,可是……可是那是我的姐姐啊。我原以为我可以做得到,我以为我真的能放弃身为精灵的一切去帮助你,可是……可是在回到这裏之后我才知道,有些事情我永远也摆脱不了。”
弗莱德理解地拉住他的手:“你没什么可道歉的,红焰。我们都知道你所承受的痛苦比我们都要大。我也希望能够和精灵们友好地相处,长久的和平总是比争斗要好。至于罗尔……我会劝说他的。你知道,他的战士们死了,让他接受这些很难。”
“普瓦洛、埃里奥特……”然后,红焰转向了亡灵术士夫妻,万分抱歉地对他们说:“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们很不公平,相信我,如果有一点可能,我都不愿这样对待你们。不过在月溪森期间,请你们不要四处走动。有些事情是我无法完全控制的,我不希望你们有危险。”
普瓦洛微笑着表示理解,那些精灵们允许一个亡灵术士和一个黑暗精灵在自己的城市中暂时居住,这已经是他们忍耐的极限了。
“红焰,有些话或许我不应该说,如果冒犯了你,请你不要介意。”看着我们的精灵朋友苦恼矛盾的样子,我有些替他担心,同时,这样挑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家园,放弃咏者的身份去流浪?据我所知,所有的精灵都是依恋森林,不愿远离家乡的,更不用说是他们的领袖了。两百年前究竟发生什么?是什么让你的族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听到我的问题,红焰俊朗的面庞明显地抽搐了一下,看起来他很不愿回忆那件对于我们来说发生了很久的事情。他沉吟着,犹豫着,迟迟不愿张口。
看见他为难的样子,我有些自责。我觉得我在强迫我的朋友做我不愿做的事情。正当我要收回我的问题时,红焰终于开口告诉我们:
“那时候,我才一百三十一岁,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