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无论是点头还是摇头,她的样子都可爱极了。
“我扶您起来吧……”我向她伸出了右手。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当她因为劳动而有些粗糙的手掌拉住我的手臂时,我只觉得似乎有一柄大锤正敲打着我右侧的肋骨,那拉扯间传出的痛楚感觉几乎要让我大声痛呼起来。我怀疑受伤的不仅仅是我的腹肌,也许还有一两根肋骨。
不过,我忍住了疼痛,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始终保持着挺拔严肃的姿态。她的小手也许是我这一生中握住的最柔软的东西,初冬的寒风把她的手指吹得冰凉。我怜惜地握紧了手,想让她觉得暖和些。
“啊,先生,您的手……”那姑娘忽然惊讶地叫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我才发现自己右手的手掌在刚才握住缰绳时被磨掉了一大块皮肉。腥臭的血浆正从伤口中流淌出来。
我真的慌了手脚,忙送开右手,将左手探进我的衣襟里摸索着,想要找一块干净的手帕。真该死,我明明记得自己随身带着一块的,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对不起,小姐,实在是对不起……”我面红耳赤满头大汗地道歉,“……我没注意到,哦,真糟糕,我弄脏了您的手,还有您的袖子。这太糟糕了……真抱歉……”
这时候,她从自己的袖口取出一块淡黄色的手帕,覆在我的伤口上,小心地帮我包扎起来。那手帕带着她的体温,似乎还带着一阵陌生而美妙的气味。我相信,就在这手帕上,有这世上最奇妙的麻药,它不但能让人感觉不到痛苦,还能让你从自己的伤口处感受到一阵难耐的幸福。
轻快欢乐的乐曲在我的耳边奏起,我懵懂的头脑中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路上的人很多,他们像大团的油彩一样不停地晃动着。他们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我也好像说了些什么。可是这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一双这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正抚摸着我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在我的眼中不住地跳动着,就像是两朵幸福的小火苗。
我快乐的几乎要爆炸了!我相信,这时候,倘若再有一匹惊马,甚至是疯牛雄狮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能毫不犹豫地空手制服它。
“还疼吗,先生?”多甜美的声音啊……我不疼。
“您没事吧,先生?”多温柔的声音啊……我没事。
“这是谁干的?谁弄伤了殿下的马!”多和蔼的声音啊……是我干的……嗯?等等,他是谁?
一个气急败坏的温斯顿军官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满脸胡茬,酒糟鼻子,口里不住地喷出臭气。毫无疑问,这是个丑陋粗鲁的家伙,而且我觉得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丑陋。他看了看地上的伤马,又看了看我,再次大声地向我吼着:“是谁干的?谁弄伤了殿下的马?是你吗,你这乡巴佬,德兰麦亚猪!”
“对不起,先生,这匹马受了惊,它撞伤了很多人。是这位先生……这位先生他救了我们大家……”那姑娘向着军官急切地申辩道。
“那么说……”军官阴邪地看着我,“是你弄伤了殿下的马?”
“对,是我,可是我并不知道这是殿下的马。”我觉得很愤怒,这愤怒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温斯顿军官对德兰麦亚人的鄙视和对我嚣张傲慢的态度,更是因为他打断了那姑娘给我包扎伤口。我只想她的手指能在我的手臂上多停留那么一会。
“要叫我长官,你这个没有教养的德兰麦亚猪!”我左面的脸颊被抽了一记耳光,它并没有激起我的愤怒,恰恰相反,它让我热情过渡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我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我的生命还有它未竟的义务。我不能反抗,倘若就像这样死在这裏,就没有一点价值了。我的生命固然一钱不值,但我不能让克劳福将军白白地死去。
“对不起,长官。很抱歉,我不知道这殿下的马。或许我应该向殿下道歉,尽量赔偿他……”我尽可能低声下气地说道。这是一个机会,倘若就此能见到路易斯王子,应该是我的幸运。
“面见殿下?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不过在那之前,恐怕你得吃点苦头。”那军官轻蔑看了我一眼,然后向着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来啊,把他抓起来,给我关到地牢里去,听候殿下的发落!”
我没有反抗,甚至是有些喜悦地等待着他们来抓我,这能让我更便利地接近路易斯王子。可是周围的人群并不知道我的想法。温斯顿人的暴行激怒了围观的德兰麦亚市民,他们大声地抱怨着,指责着这个军官的行径,为我感到不平。
“您不能这样,先生!”忽然,那个姑娘站到我的面前,乞求地摇动着那军官的胳膊,“求您了,先生,这位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制止了一场灾难,救了许多的人。您不能冤枉他,无缘无故地把他抓起来……”
温斯顿军官厌恶地看着那善良的姑娘,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他不耐烦地摔开她的双手,一脚踢在她的腰间。那可怜的姑娘哭泣着跌倒在地上,又重新爬起身来,想要上前哀求。她那模样可怜极了,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忍不住同情的。可是天知道那个温斯顿军官的心肠是用什么肮脏的东西做的,他居然一把抓过她的头发,毫无廉耻地把这个柔弱的姑娘一巴掌打到一边。红水晶一般的鲜血顺着姑娘的嘴角流出,搀着她的泪水,落到地上。
我觉得在我的身体里,有些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住手,你这混蛋!”我挡在那姑娘身前,愤怒地大喝道。我的呼吸随着这声怒喝变得急促起来,我只觉得右胸一阵酸痛,不由得轻声呻|吟起来,用右手按住那根不规矩的骨头。
那军官先是一愣,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可能是觉得失了颜面。他狞笑起来,拔出腰间的短剑,狂妄地大叫道:“反了,反了!这家伙居然敢伤害国王陛下亲赐的御马,还敢当面辱骂占领军。谁还敢大声喧哗,以谋反罪论处,就地格杀!”
四周的人群听了他的话,都没了声息。
继而,他仇恨地看了看我,狂妄地大声说道:“小子,你伤了御马,我就要你偿命!”
说着,他挥动着短剑向我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