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故站起身:“是啊,我的当事人还在里面,也不知道你们还要多久,我自然不敢走。”
陆俨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刚刚过去两个小时,还要二十二小时。”
韩故一怔,皱了下眉头。
陆俨好似是故意的,又道:“如果证实霍先生涉嫌违法犯罪,我们还会延长到四十八小时。”
韩故吸了口气,语气倒是平静:“既然如此,那我先回去了,随时等你们警方的消息。”
陆俨“哦”了一声,问:“我现在正准备去医院看薛芃,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我想她现在并不想看见我。”
陆俨淡淡笑了:“韩律师果然是聪明人。”
……
薛芃在病房里休息了一个小时,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而且越躺越心烦,就下楼到院子里活动。
天色已经黑了,院子里亮着几盏路灯。
薛芃找了个长椅坐下,就看着前面被路灯照亮的大树发呆,虽然表面上看似平静,脑子里却飞快的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讯息,纠缠在一起,弄得她有些头疼。
就连之前遭遇绑架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低落,不知所措,但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似的。
过了几分钟,旁边传来一对母女的交谈声。
女儿穿着病号服,听话里的意思是才做完手术没几天,母亲陪着她,嘴里念叨着关心的话,女儿一边听一边掉眼泪,说以后一定会好好珍惜身体。
薛芃微微侧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母女俩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薛芃一时有些恍惚。
回想起来,同样的场景她只在别人身上见过,自己倒是从未经历。
她见过父亲薛益东去世后,张芸桦哭得伤心欲绝,也见过姐姐薛奕去世后,张芸桦难过的撕心裂肺。
但说到底,张芸桦骨子里是个坚强的女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分离之后,转眼见到薛芃受到严重的情绪困扰,整宿失眠的时候,张芸桦又很快振作起来,带着她四处看医生。
薛芃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张芸桦没掉过一滴眼泪,起码在她面前没有。
她也是一样。
她们母女每次去医院,稍有独处的时间,都是彼此沉默。
或许她们心里都在害怕,一旦开口说话,就避无可避的提到薛益东和薛奕,那么最终结果就是一起哭。
张芸桦担心那只会更刺激薛芃,因为薛芃不是个外向的女孩,有什么事都往心里装,外向的人还会找人倒苦水,可薛芃就只是自己消化,负荷不了也不会吭一声。
薛芃则是因为根本不想谈论那些,她知道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说出来也只是在伤口上撒盐罢了。
尽管顾瑶曾经劝过她,说让她多和朋友聊老天,就算只是闲聊,也能起到让人分担的作用,毕竟容易有情绪问题的人,大部分都是因为性格所致,凡事都闷在心里,久而久之心里就装满了废料。
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薛芃一直都觉得自己坚强的像是个机器人,连维护都不需要,内心的消化能力也是强大的,足以负荷。
就好比说,局里接触过的一些天伦惨案,或是变态杀人案,犯罪手法极其残忍,简直是挑战人性底线,即便是他们这些刑侦和刑技,明明是旁观者,有时候也会不忍唏嘘。
可她大部分时候都是淡漠的,平静的,很难被代入进去。
她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就连当初薛奕被害,她都没有过分激动的表现,更没有像其他受害者家属一样,去谴责凶手和家人。
直到今天,薛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哪怕是和王尹、刘旻针锋相对的时候,她都没有一丝害怕,只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当下该如何解决问题。
谁知当事情过去之后,她的情绪松懈下来,心里似乎有个开关也被碰到了,很多情绪开始变得混乱,搅成一团,令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也许,是因为她在昏迷中做的那些梦。
顾瑶说过,梦是人潜意识的投射,白日里接受的很多讯息,会留在梦中归档整理,所以大部分的梦在醒来时就会忘记,只会保存在潜意识中,而少数梦境醒来时还会记得,那就意味着大脑一直没有得到休息,它在快速运转,反复提起,这才会加强记忆。
而薛芃梦到的那几件事,非但记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是过去这些年反复梦到的场景。
就像是陆俨说的一样,事情是过去了,可是在她心里呢,过去了么?
它们以梦境的方式存在,反复提醒着她,其实她一直没放下,一直在跟过去较劲儿。
可是该怎么把这些事放下呢,这个问题却没有人可以回答。
薛芃低下头,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时,感受微风自脸上拂过,好似又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头顶,顺着她的头发。
心里也在这一刻安定下来。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下意识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过去,还以为是幻听了。
陆俨已经来到跟前,皱眉瞅着她,眼里带着不认同:“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
薛芃愣了愣,反应慢了一拍,说:“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不是说让你今天别过来了么?”
“哦,我已经忙完了,没别的事。”陆俨在她旁边坐下,“徐烁和顾瑶做完笔录已经回去了,顾瑶说明天再来看你。”
薛芃点了下头,没说话。
一阵沉默,陆俨侧头看向她。
薛芃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干,看上去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陆俨轻声说:“你中了三|氯|甲|烷的毒,会有一些乏力、精神紊乱和失眠的症状。也许今天你会很难入睡,但就算睡不着,也要躺下休息。”
“嗯,我知道。”薛芃也转过头,努力笑了一下。
陆俨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却是欲言又止。
他很想再说几句更贴心的可以安慰人的话,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换一个口才比较好的人来,或是活泼的,有点幽默感的,比如钟隶那种。
起码他可以在五句话之内,就把人逗笑。
陆俨垂眸想着这些,薛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问:“对了,霍雍做笔录是怎么说的?”
陆俨想了想,还是一五一十的把实情告知,但他尽量平铺直叙,同时观察着薛芃的表情。
薛芃听完,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点都不生气,或是愤怒,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粗神经了。”
陆俨张了张嘴:“你一向冷静,也不会把情绪浪费在陌生人身上。”
听到这话,薛芃反倒诧异了:“我是这样的么?”
“嗯。”陆俨点头,“其实这件事很少有人能做到,但也是做刑侦、刑技应该锻炼出来的技能,只有绝对的冷静、客观,做好自己旁观者的角色,才能通观全局,抽丝剥茧,分析案情。如果感情过于丰富,主观代入角色和情绪,会很容易被自己的判断误导,先入为主,被罪犯牵着鼻子走。”
薛芃:“就像是做医生的,看多了病例,看多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慢慢地也要学会抽离,做好自己医生的本分,对么?”
陆俨扯着唇角:“你这一点比我强多了,我从来不担心。”
薛芃歪着头看他,目光缓慢的划过那深邃的五官,半晌没言语。
直到陆俨也看过来,黑色的眸子里融入一丝疑问,薛芃才说:“我说不生气,不是因为霍雍是个不足为道的陌生人,我看见他会觉得碍眼,也会觉得很烦,但也是因为这次的事,令我忽然看到自己身上,过去一直忽略的东西。我光是处理这些‘新’的东西就已经很乱了,暂时还没有足够的内存去消化其它的。可能等过两天,我会越想越气也说不定。”
陆俨笑了:“听上去像是个迟钝的cpu。”
薛芃:“是啊。”
隔了几秒,陆俨又道:“现在想想,之前那些话,也是我太着急了。应该等你出院以后,再找机会和你聊……”
之前那些话?
“哦。”薛芃说:“你指的是劝我早点放过自己?”
“嗯。”
薛芃笑了:“我倒是觉得时机刚刚好。其实就在我和王尹和刘旻对峙的时候,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劝他们放过自己。”
两人的目光交汇到一起,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笑意,也看到了光彩,和一丝释怀。
薛芃问:“我以前是不是很较真儿,很固执,是一个很别扭的人?”
“你只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连你的生活和私人时间都安排的严丝合缝,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在工作中也是一样,别人两天的工作量,你半天就要做完,做不完就不下班,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
“哦,难怪孟尧远经常抱怨说,我给他们太大压力了。”薛芃轻笑,遂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想我改不了了,我还会继续做个工作狂,只是不再逼迫自己。我会尽量放轻松,平常心一点。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样已经很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并肩坐着,却并不尴尬,一同望着前面不远的大树,感受风在脸上、身上的轻抚。
薛芃看着在昏暗的光影间摇曳的树叶,轻声问:“陆俨,你为什么做警察?”
陆俨一顿,垂下眼,半晌没有言语。
薛芃起先还以为陆俨没听到,直到他说:“如果是我刚进警局的时候,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是因为想要成为和我父亲一样优秀的刑警。”
陆俨的父亲曾经立过两次一等功,虽然因公殉职,这些年却始终作为陆俨的精神支撑存在着。
薛芃问:“那么现在呢?”
陆俨看向她:“实话是,我不知道,我很迷茫。”
薛芃怔住了。
陆俨又看向那棵树:“当然,我做一名好警察的决心没有变,我会保持,也会继续努力。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想,除此之外,我的人生有没有迫切想去实现的目标呢?金钱、家庭、社会地位、政途,还是等到将来调回禁毒,继续和毒贩作斗争,继续调查钟隶的下落……”
陆俨自嘲的笑了,停顿片刻又道:“我不想喊口号,说大话,这些都是我真正困惑的东西。作为警察,我知道我应该维护社会安定,但是作为一个人,我的追求是什么?以前在禁毒,我做卧底,每天和毒贩们周旋,现在在刑侦,我都是在侦查案件,回到家里,我除了睡觉、吃饭,带巴诺出去玩,好像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你还会投入那些实验,我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要是有一天从一线退下来了,我又该做什么。”
陆俨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低沉,说的都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困扰,可薛芃却许久接不上话。
她不知道这些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困扰他的,或许他们每个人都要面临这一关,去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和价值,不是作为一个工种,而是作为一个人。
动物和人不一样,动物做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只有人类才会这样自寻烦恼,在解决温饱问题之后,思考自己作为人的意义,应该追求什么,还想要得到什么。
半晌,薛芃说:“也许你应该活的自私一点。”
陆俨看过来:“自私一点?”
“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你都很为别人着想,自己的事倒是无所谓。其实越‘自私’的人,欲望会越强烈,才会更早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过起码你已经意识到问题了,总比将来退休了才发现要好,还有大把的时间去找。”
陆俨摇摇头笑了,过会儿又问:“那你呢,找到了么?”
薛芃:“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可能是做实验,也可能是去研究昆虫、鸟类,但是要研究出一个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这算不算是人生目标呢?”
陆俨没应,又是一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聊了半天了,你该回病房了,不然我又要说了,早……”
薛芃将他打断:“早点休息,睡不着也要躺着养神,对么。”
“你要是听进去了,我也不会说这么多次。”
薛芃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起身往住院部走:“真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陆俨却没介意,只双手插兜的跟在后面,勾唇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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