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1 / 2)

刑事技术档案 余姗姗 5130 字 2022-12-29

薛奕篇.红与白

10、死局

离开霍家的宴会, 薛奕没有回家,而是直奔韩故的小屋。

出租车开不进巷子, 薛奕在巷子口下车。

天上下着小雨, 但因为巷子太窄,又有层层叠叠的遮挡物,雨水便只是顺着屋檐落下。

薛奕的高跟鞋直接踩在水里, 裙摆也湿了, 可她根本不在乎,她只觉得冷, 从里到外的冷。

真相, 就像天上打的雷, 一下子把她劈醒了。

她痛苦, 却也高兴。

父亲的死, 总算找到正主了。

但与此同时, 更多的是绝望。

薛奕已经有了预感,害死薛益东的人,也许终有一天会逃不出法律的制裁, 可是那一天她恐怕是看不到了。

想到这, 薛奕脚下一顿, 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落在地上。

她站了一会儿, 再抬头, 韩故住的那个小楼的窄门门口, 站着一个身着西装的陌生男人。

男人的伞檐微微抬起,他也扬着头,像是在看楼上的窗户。

而那窗户就是韩故租的房间。

随即男人看到了薛奕, 他也有些惊讶。

在这个陋巷里, 除了他会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进来,无所谓皮鞋踩在水里,竟然还有一个女人穿着礼服进来了。

几秒的沉默,男人走向薛奕。

他将伞递给她,说:“看来你比我更需要这把伞。”

薛奕也没跟男人客气,她接过伞,回想了一下刚才进巷子时看到停靠在路边的轿车,问:“你也是来找人的?”

男人说:“不,我以前住在这里,刚才经过附近,就进来看看。没想到过了几年,这里还没拆。”

正说到这,从窄门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韩故就出现了。

韩故见到薛奕,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想要开口问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接着,韩故又转向男人:“谢谢你把她送过来。”

男人摇头笑了下:“我们不认识,只是刚好在这里遇到。你……住四楼?”

韩故点头。

男人又说:“我原来也住那个小房间,我姓祝。”

韩故明显又是一怔:“祝?哦,我知道你,你是那年江大的状元。”

男人没有多言,又是一笑,很快离开小巷。

韩故扫过男人的背影,拉着薛奕上了楼。

薛奕在公共浴室洗了澡,韩故给她泡了热姜茶,看着她喝了姜茶,又给她续了一杯热水。

从头到尾,薛奕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只是点头,或是摇头。

而更多的时间,她都拿来发呆,透过窗户看着淅淅沥沥的雨。

韩故知道,她今晚一定是遇到了非比寻常的变故,那件事对她的冲击一定很大,她从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过,她需要时间消化。

韩故没有催促或是追问,他让薛奕上床,裹上棉被,他就坐在椅子上,陪她一起发呆。

直到雨停了,天也蒙蒙亮了,薛奕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棉被里。

她发了烧。

韩故一早就跑出去买药,回来让她吃了。

幸好薛奕的身体底子好,到中午烧就退了,但她整个人都虚脱了,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韩故买了吃的回来,薛奕勉强吃了几口,一转头又睡着了。

下午,薛奕醒过来。

韩故不在屋里。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却意外的看到霍廷耀给她打过两通电话,还有一条未读信息。

薛奕点开信息,里面写道:“等你成年,那套别墅我会让人过户给你。不过汪副市长很着急,他的意思是让你来年一月就搬进去。江城大学给你留了保送名额,你妹妹将来也可以保送,还可以出国念书。”

一月。

那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薛奕的手指缓慢地按了几下,只回了一个字:“好。”

就在这时,韩故回来了。

韩故见薛奕已经起身,还拿着手机坐在床上发呆,很快放下手里的热汤,上前碰了碰她的额头。

“还好,没有反复。”韩故说着,就要抽手,却被薛奕抓住握住。

她将脸贴在韩故的掌心,韩故微微笑了下,坐下来问:“饿不饿?”

薛奕点头。

韩故便将热汤端过来,看着她喝了,随即又从袋子里拿出面包,塞到她手里。

韩故说:“先垫几口,晚上咱们出去吃。”

薛奕没说话,汤喝到一半,眼泪无声的滑落。

韩故忙问:“是不是哪里难受?”

薛奕摇头,终于开口:“只是鳄鱼的眼泪。”

韩故愣了。

等到薛奕将汤喝光,韩故才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说?”

薛奕点头,看向他时笑了:“我原本,也是想告诉你的。”

……

薛奕告诉韩故的,不只是前一晚得知的真相,还包括她的决定。

就在韩故安慰薛奕,只要知道仇人是谁,后面的事就好办了,总会有办法解决之后,薛奕忽然问他:“是不是无论这个人犯了什么罪,只要他死了,就不用追究刑事责任了,也不会连累他的家人。”

韩故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

他的眼睛空了,他心里也忽然明白了。

这一次,薛奕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豁出去。

薛奕却笑着说:“再继续走下去,我可以忍,忍到和那畜生同归于尽的一天。如果我只是一个人,我一定会这么做。可是不行啊,我还有妈妈,还有妹妹。我要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她们怎么办?我妈会丢掉工作,我妹妹也考不了警察了,她们的未来、生命,都会受到威胁。将来若是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见我爸爸,他会不会怪我……”

韩故抓住薛奕的手,声音卡在喉咙里许久,艰难的吐出来:“我……一定有办法,你别急,先让我想想……”

薛奕垂下眼:“这是最好的办法。只要我消失了,所有人都会没事。霍廷耀算准了每一步,他知道我的弱点,可他漏算了生死。他以为每个人都求生的,若是我死了,他就没招了。”

“不。”韩故摇了下头,说:“这办法并不好,我倒宁愿你跟了那个汪森,再忍几年,收集霍廷耀行贿的证据。那样也许会很危险,但我一定会帮你!”

薛奕摇头:“你不能趟这趟浑水。霍廷耀也不会傻的容我收集他的证据,也许他和汪森早就通过气了。当年的车祸,若是警方和交通大队没有人帮忙遮掩,怎么会查不到肇事司机的问题?可能这件事汪森也有份。还有,霍骁既然已经将事实告诉我,他也是有条件的,我必须离开霍廷耀,离开汪森。否则,他就会将昨晚的事告诉霍廷耀。如果霍廷耀知道我已经知情了,他一定会对付我们一家,到时候还会把你和常叔叔一起拉下水。”

韩故想了想,很快找到漏洞:“可是就算你选择自杀,难道他们就会放过你家里人了?”

薛奕却冷静道:“所以,必须是他杀。”

……

等到多年以后,韩故回想起那天的事,不禁自问,为什么不阻止薛奕。

答案是,阻止不了。

薛奕要做的事,没有人拦得住,他最初也是被她那样的特质所吸引。

韩故后来经历过那么多刑事案件,都没见过有谁像她一样,可以将死“轻描淡写”的挂在嘴边。

直到某一天,韩故听到一个为了复仇犯下故意杀人罪的死刑犯这样说:“只要执念够强,够深,它就能掩盖死亡的恐惧。但这一点,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我心里也是怕的。可是若不那么做,我这辈子都睡不踏实,那是生不如死。”

而薛奕,大约就是在死和生不如死之中做了选择。

或者再过几年,等到薛奕忍过那最艰难的时刻,选择忍辱偷生,等到她的心智完全成熟,对生活也有了更深的眷恋,也许就不会选择死了吧?

然而没有这条选项。

薛奕对韩故说,她对家人的爱,家人对她的爱,是她此生最大的财富,是她为人处世的底气,也是面对死亡的勇气。

她做错了事,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不是拖家人一起下水。

而霍廷耀杀了人,她相信天网恢恢,总有一天到时候了,霍廷耀也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到时候她所收集到的证据,录下的录音和视频,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薛奕将证据存到云端,并设置好账号和密码,可她并没有将此交给韩故。

韩故问为什么。

薛奕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韩故心里却是明白的,她是给他留了一个后路的出口。

她知道韩故心里的压力很重,愧疚感也很深,她不愿将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他身上。

只要韩故没有那些证据,那么他随时都有机会抽身,重新做人。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韩故追问薛奕,如果最终连他都后悔了,放弃帮薛家报仇了,那她岂不是白死了?

薛奕笑了笑,说:“那就是天意了。如果你真的后悔了,那也是好事。你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只是薛奕的说辞,韩故并不能接受。

他心里痛苦的像是被人撕开了,可他却无法用语言表达万一。

他对生活燃起希望,对未来有了期待,那是因为薛奕,他怎么可能会不管薛家的事?

韩故又问薛奕,她准备找谁来动手?

薛奕说:“霍骁或者霍雍,我要用我的死“带走”一个。”

韩故愣了:“他们不会听你的摆布的。”

薛奕:“可我总得试一试。”

……

然而就在薛奕开始实行之前,常智博找到她和韩故。

常智博消失了一段时间,他是去专心调查张、齐二人的事了,而且还有了新的发现,怀疑当时被他们小组调查的几家工厂,在私下里有一条利益勾结链,在违规操作和排污方面,几家还互相遮掩,互相支招。

薛奕看到资料,转而将真相告诉常智博。

常智博一听就傻了,好一会儿才问:“你肯定?”

薛奕点头:“是霍骁亲口说的。而且我后来又看过资料,联系过之前的很多疑点,也只有这个可能。张、齐二人为什么一直对霍廷耀巴结奉承,霍廷耀还总带着他们玩?霍廷耀为什么那么怕我影响霍骁,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薛奕列举了数条,常智博久久难以成言。

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十年前霍廷耀在表面上对薛益东是十分礼貌的,而且还有点低头哈腰的意思。

再对比十年后的霍廷耀,倒是半点都看不出来。

直到常智博说:“其实这次调查,我也打听到霍氏的一些事。”

很快,常智博就将霍氏集团起家时利用工厂违规操作,造成大面积污染的传闻道出,只是当年的事留下的资料不多,常智博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高价买到一张村民拍下来的照片。

照片里,工厂正在排污,附近就是庄稼地和河流,工厂的选址建设根本没有严格按照国家规定执行。

而这家工厂就是霍氏集团当时租赁的厂房。

薛奕说:“如果当年,我爸已经查到一些事,或者发现某些线索呢?霍廷耀杀人灭口,一定是预感到后面的事,会令他倾家荡产。他输不起,就决定拿你们其中一个人开刀。而在你们当初那个小组里,任何人都比不上您在我爸心里的位置,所以……”

常智博缓慢的点了点头,如梦初醒,随即又说:“这样,既然现在已经知道是谁了,那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这之后,常智博很快提出几点围绕霍氏集团调查的方案。

薛奕只是听着,并不插嘴,也没有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常智博。

等到常智博离开,许久没有开过口的韩故,才问薛奕,为什么要瞒着常智博。

薛奕说:“常叔叔要是知道了,他一定会去和霍廷耀拼命,甚至是同归于尽。这事如果办成了,他就是故意杀人罪,如果办不成,那就会白白搭进去一条命。而且无论是哪个选项,我父亲的死都会永远的石沉大海,再没机会大白了。常叔叔是唯一经历当年所有事的人,十年过去了,也就只有他还惦记着找到真相……他必须活下来。”

说到这,薛奕笑了:“我也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如我想的一样,但愿吧。我爸的死,成了常叔叔的心结,你看他哪里像是四十多岁的人,我相信他这些年一定寝食难安。而我的死,或许将会成为他的另一个心结,可我希望在他自责的同时,也能冷静下来,活下来,直到霍廷耀玩完的那一天。若是中间他有什么冲动的行为,韩故,请你一定要帮他。”

韩故闭上眼,接不上话。

他心里哽了一股劲儿,下不去也上不来。

薛奕的决定令他震动。

他无法体会,也从没体会过家人之间的羁绊,却想不到会在这一年,尝到了另外一种滋味。

或许大多数人此生都不会遇到。

他是幸运的,却又没有能力守住这份幸运。

……

那之后,薛奕制造了两次机会,试图设计霍雍或是霍骁上套,将她杀死。

第一次,是针对霍雍。

薛奕知道,霍雍最介意的事,就是之前的绑架和摘除手术。

所以她特意在电话里告诉霍雍原委,尤其是特意提到,沈志斌派私家侦探跟踪霍骁,是被她发现的,而给霍雍做那次手术,也是她提议的。

薛奕相信,以霍雍的报复心,他一定会有动作。

然而她等了十天,都没有遇到霍雍。

直到某一天,她听霍骁说,霍雍不只是因为什么原因,一下子病倒了,现在人正在医院。

霍骁没有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