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康宁(2 / 2)

行止晚 织尔 7486 字 1个月前

这几乎是康宁记事后,第一次看见章景行踏入后宫,要不是有她和皇弟的存在,她都要怀疑父皇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不过,这些话她只是自己在心裏想想,她还想好好活着呢。

父皇这次来,是要给章承瀚选妃来着,父皇让母妃多上上心,同赵家大小姐一同商讨一下。

母妃点头称是,父皇就离开了。

康宁准备第二天就去告诉章承瀚,但是第二天她睡过头了,起来之后就听宫女说,章承瀚和父皇大吵了一架,被罚跪了。

康宁:“???”

这孩子几年不见,脾气长了不少,都敢和父皇吵架了。

淑贵妃拦住想去乾明宫的康宁,和她说这次的事情管不得。

宫女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康宁倒也把这事听得七七八八了,说是因为章承瀚得知父皇要给他选太子妃,便去质问父皇为何不问过他就给他选妃,于是父子俩就这么吵起来了。

其间章承瀚还提了皇后娘娘,父皇就震怒了,把他赶了出去,还罚跪在凤栖宫门口。

康宁去的时候,祝容也在,他还是一身靛蓝,身形如玉。康宁躲在远处不敢上前,等了一会儿,偷偷探出头,看见祝容离开她才上前。

“皇姐又来看我了。”章承瀚看见她,微微笑了一下。他以前不爱笑,和父皇一样,冷着一张脸,成日里不苟言笑,可这次回来明显变了一些,有了些生气。

“真的有那个姑娘的存在吗?”

“有。”

“你喜欢她?”

“喜欢。”

“有多喜欢?”

“很喜欢。”

“那她喜欢你吗?”

“喜欢。”

康宁看着章承瀚良久,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很讨喜的姑娘,能让她的弟弟说起她时,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

又过了几日,章承瀚被封为主帅去西蛮征战,祝容是军师。

康宁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兵马已经准备开拔了,父皇把一切做得太突然,朝中上下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这事就已经定了。

康宁得了消息一路跑到城楼上,也只看见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个人,即使是在万人之中,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一定要平安回来。

康宁在城楼上看了很久,直到看不到人影了,才移开目光,转头就看见站在身边的母妃。

母妃和她说,南国写了书信过来,说二皇子已经启程前来拜见陛下,东月国也说三皇子会来。

父皇以战事吃紧拒绝了他们。

也对,大战在即,父皇怎么会有心情设宴。

淑贵妃闻言冷笑一声:“别说区区九族,就是九十族,也能一锅端了。陛下只不过是不想见他们而已。”

淑贵妃所言不假,半个月后前线传来捷报,章承瀚接连攻下西蛮三座城。

又过五日,康宁正在和宫女们摘桃花,准备做桃花酿的时候,有人来禀报章承瀚攻下了五座城,还给陛下呈上了西蛮九族首领亲笔写的投降书。

可那投降书陛下连看也不看,转身射下了两只鸟,鸟头血肉模糊的。

父皇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父皇为何生气,但是康宁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父皇生气了。

父皇下令让祝容十日内回京。

他是在第九日的清晨回来的,刚回来就被叫到了乾明宫。不出一个时辰,父皇就出城了。

父皇的离开使朝中大震,母妃也慌了神。

有些年老的大臣因为父皇的一意孤行气得在家病了好几日。现在京城无皇帝、无太子,只有祝容手握圣旨勉强稳住局面。

康宁听着全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在想,若是祝容此时勾结朝中武官,占领京城,追击陛下……

不可能的,祝容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祝家原本只是五品小吏,是父皇给了他机会,赏识他的能力,才让他未到及冠就坐上了现在的高位,祝容不会有虎狼之心的。

父皇离开后,祝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淑贵妃禁足。

禁军包围整个玲珑阁的时候,康宁只觉得天旋地转,紧紧把着门框才能支撑自己不倒下。

康宁看见了母妃眼中的悲伤。那一夜母妃喝了许多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康宁踹开门时,屋内零零散散一地的酒坛子,康宁从未见过母妃这个样子。

将母妃抬上床,听见她口中喃喃道:“宛儿,他从不曾信我。”

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淑贵妃才醒来,醒来之后闭口不谈昨日的失态。

康宁午后见到祝容时,将砚台狠狠砸向他,让他滚出去,声音大得把淑贵妃从屋子里惊了出来。

祝容皱眉问她怎么了。

康宁冷笑着,反手扇了他一巴掌。淑贵妃把康宁拉到身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让宫女先把她带进屋。

康宁进屋后,就一直抱膝坐在墙角,过了一会儿,淑贵妃就进来了,走到她面前蹲下。

“让母妃猜猜,我们宁儿这个样子,应该是觉得那祝容狼心狗肺,趁着京中无主,意图篡权夺位。

“现在他有圣旨,又敢把贵妃禁足,若是再联合武官从背后偷袭陛下和承瀚…… ”

“母妃,别说了!”康宁打断淑贵妃的话,捂着耳朵不想听。

“你啊!”淑贵妃狠狠地弹了一下康宁的额头,哭笑不得地说,“叫你平日少看些话本子,成天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康宁迷茫地抬头望着淑贵妃:“可……可他确实是派兵把玲珑阁包围了,母妃昨日还……”

“禁军只听皇帝的命令,他怎么能吩咐得了?”淑贵妃看着康宁可怜的模样,语气温和了些,“母妃昨日吓着你了吧?”

不……不是她错怪他了?

可可可……可她刚刚还给了他一巴掌。

一想到这儿,康宁哭得更厉害了:“母……母妃,康宁错了……以后,以后再也不看话本子了。”

那一日,康宁在淑贵妃怀里哭得几乎昏厥。

又过了三十天,章景行和章承瀚回来了。

回来后,章承瀚将所有御医都叫到了乾明宫。乾明宫大门紧闭,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康宁只知道,父皇到达西部边境后,直接率兵突袭西蛮九族,当天就砍下了族长的头颅,用了十三日,灭了九个族。

自此,西部边境,就只剩下未联盟的西鲁一个族了。

五日之后,乾明宫的大门打开,所有人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色平静地离开皇宫。康宁跟着淑贵妃去拜见时,父皇正在练字。

见她们来了,章景行还出奇地问了康宁怎么瘦了。

康宁暗自观察了一下父皇,并没有病态和不舒服的地方。又想起太医说陛下无碍,只是路途奔波,休养几日便好,于是便安下心来。

父皇说,太子妃之位已经有了人选,是榆林陈氏的嫡幼|女,名唤华婉,芳龄十二。

榆林陈氏,康宁低头想了一下,那是母妃母族的一个旁支。听说是富甲一方,在塞外有很高的名望。

不出三日,康宁就见着了这个小姑娘,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桃粉色的裙子跟在章承瀚身后,左看看右看看,似是对什么都好奇。

走近了,那女孩规矩了一些,朝她们盈盈一拜,声音好听得像是百灵鸟一般。

康宁看见父皇的眼睛里似乎有泪水,望向陈华婉久久也没说话,但又好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父皇说:“待她及笄,就做太子妃吧。算起来她还是淑贵妃的侄女,这三年先待在玲珑阁,好生照顾着。”

末了,父皇添了一句:“若是想回家了,就回去看看。”

之后,玲珑阁就多了个像百灵鸟一样的小姑娘。康宁喜欢极了,每日都和她一起玩,带她走遍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好几次都能遇到章承瀚和祝容,陈华婉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康宁只是在一旁站着,笑着不说话。

就这样待了几个月,今年的新年,东月国和南国派皇子前来朝贡。

淑贵妃与康宁居于上座,百官居于下位。隔着幕帘,康宁时不时往下看,还不忘和陈华婉说,这舞|女的舞姿好看极了。

陈华婉笑着点头,捧着梅花酥吃个不停。

——不拆穿她,舞|女可不是在她看的那个方向。

宴会期间,南国二皇子送上贺礼,说完贺词,话题一转,直言想要迎娶贵国公主。

惊得陈华婉梅花酥都噎在了嗓子里,康宁赶紧给她顺气。她问康宁认识那个皇子吗?康宁摇头。

陈华婉皱眉,一脸凝重地说:“不认识怎么能来求亲呢?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的呀。”

“你也觉得,两个人只有两情相悦,才能在一起是吗?”

“那当然啦。”

“若是一个人爱慕着另一人,但那人却不曾动过心,该如何?”

这个问题好像难倒了陈华婉,她思考了许久才说:“那就让那人喜欢上自己,再在一起吧。”

“那若是一直喜欢不上呢?”

“那就别再执着了,不能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呀。”

康宁点点头,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台下。

大臣的座位,是按照品阶高低来定的,他是从一品的都察院院史,是第二个位置……

那人稳坐于位,不见丝毫波动。怪不得宫女们总说,祝容大人温文尔雅,气定神闲,没见过他有慌张的时候,仿佛什么事在祝容大人这裏都不是事了,不动怒,不着急,不开怀。

这一晚上,康宁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去的,她一直在想自己这些年,从那日大雪见到祝容的第一眼,眼睛里就没了别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贵为公主,还是大启唯一的公主,如此身份,自然是配得上他的。

自幼接受女官的教导,师从太子太保,不说学识渊博,也是博览全书,才情也配得上他。

相貌也能配得上。

不曾责罚宫人,性子温和也配得上。

康宁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嫁给他。

可她错了。

那日母妃蹲在她面前,问她真的想嫁给祝容吗?

即使舍弃他所有仕途,舍弃他一身抱负,也要嫁给他吗?

她想了一下午,终于想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祝家是靠着祝容一人拼出了一条康庄大道,他是举世难得的奇才,他有他的抱负与志向,有宏大而热烈的报国之情。他少年成才,定国策举国赞扬,治水患万民感恩,文能治国平天下,武能沙场点兵,天下人都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这样的人,若是要娶她,定要弃了一身宏图,舍了天下人盼望,委身于京城之中,安上驸马的虚名。

所有人都会因他的驸马身份,对他阿谀奉承,天下人也会斥责他是一个贪图富贵的小人。

若她还明目张胆地追求他,毫不掩饰地告诉所有人她爱慕他,任性地让父皇下旨五年不许他娶别人为妻——

他该如何前进?

她这轰轰烈烈的三年,到头来只是感动了自己一个人。

所以那一夜想通后,康宁在淑贵妃怀里哭得几乎昏厥。

自那夜过后,她便避开祝容。

第二日,康宁就发烧了。

病情来势汹汹,她起来吃了个早饭,一会儿就倒了下去,吓得淑贵妃急忙请来太医。

康宁病得晕乎乎的,一直想着自己不能和祝容在一起了,心裏难受极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死死抓着淑贵妃的衣角,摇头说自己不想嫁给祝容,自己一点也不喜欢他。

过了一会儿,又哭着说自己不想嫁给那个二皇子,他长的没有祝容好看,宁儿不嫁。

淑贵妃温声哄着,疼惜地替她擦掉眼泪。

真是个小哭包。

康宁病好之后,两国的皇子已经离开,不再提娶亲一事。

康宁和以往一样,领着陈华婉偶尔去给父皇请安,没事的时候就和宫女们玩成一团。

倒是很少能有机会看见章承瀚,他越来越忙,每次都是拜见章景行的时候,看见他在一旁批阅奏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宫里落雪,康宁把陈华婉穿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她去看太监们扫雪,捏了个雪球,冻得手冰凉。康宁使坏地把手放到陈华婉的脖子上,冷得她直抽气。

两人就这样闹了起来,康宁团了个雪球扔到陈华婉身上,余光看见不远处,站了一抹靛蓝。

“臣祝容拜见公主殿下。”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四年前那个冬天,她转身看见一身靛蓝眉目如画的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向她行礼。

“祝大人可是又迷了路?”康宁移开目光,随手指了个太监让他带祝容离开。

“公主和臣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四年前公主送臣出宫的恩,臣还未报。”

“公主那日掌掴臣,臣百思不得其解,想是哪里得罪了公主,”

祝容顿了顿,低头笑了笑继续道,“所以臣愿用一生,换公主的一句原谅。不知公主,可愿给臣这个机会?”

天上应景地落起大雪,漫天飞舞的雪花挡在两人中间。

康宁愣在原地,望着他,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你可知道,说了这些话,你的仕途抱负,荣华富贵,可全都没有了。我不是非你不嫁的,你不必委屈自己对我说这些话。”

“可臣,是非公主不娶的。”祝容走到康宁面前,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温柔坚定。

他缓声道:“臣祝容,表字尚禾,正一品大司马,家中父母俱在,无兄弟姐妹,品行端良。今欲娶公主为妻,永结同好,不欺不骗,呵护一生。”

康宁愣了好久,额头被弹了一下才回过神,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哦……哦,你又晋升了啊,真快。”

“公主愿意嫁给臣吗?”祝容不依不饶地问。

“这种事是要问过父皇和母妃的,我做不了主……”康宁震惊地看着祝容手中明晃晃的圣旨,“这……这不会是赐婚的旨意吧?”

见祝容点头,康宁急了:“那你的仕途呢?不要了?你的宏图伟志怎么办呢?”

“这河清海晏的盛世,我能有什么宏图伟志?”

康宁:?????

“本就无心做官,当时年幼看了许多定国安邦的文章,热血沸腾,想自己也写一份。写完之后又不想要了,被表哥拿去当了作业,这才被世人知晓。”

康宁:?????

“陛下说,治好江南水患,赏黄金五百两,臣才去的,回来之后只给了三百两,臣又不敢说。这剩下的两百两,公主给臣补上可好?”

康宁:“???那……那你为何如此努力晋升?还跑去当军师?”

“这种必胜的仗,回来之后是有奖赏的,太子年幼,陛下派臣去看着太子。”

祝容避过了康宁的第一个问题。他不会和康宁说,那日他迷茫地走在皇宫,她突然出现在自己视线中,小小的一个,笑容那么灿烂,他在后面看得入了迷。

可他当时只是一个通州巡抚,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她。

他一路走来,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都说晋升。

那日她在他嘴角盖下的一个吻,足足让他脸红了一整天。而他一睁眼,只能看见仓皇逃走的粉色身影。

他那日就下定了决心,娶她。

足足用了四年半的时间,他坐上了大司马的位子,终于有身份求娶公主,今日受封大司马,他向陛下请求以所有官职,换一个驸马身份。

在乾明宫跪了一个时辰,才求得皇帝的准允。

那一刻的欣喜,他多想同她分享。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对着他念的时候,他若不赶紧离开,就真的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能当众对一个男子念情诗?!

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本是不该由他告诉她,可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再也忍不住。

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是用了多大意念才克制自己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同她说那些话时,心脏在胸膛怦怦地跳,剧烈得,仿佛要跳出来了。

康宁一直到回宫接到圣旨都没有缓过神来,这么多年的愿望这么快就达成了?

“贵妃娘娘,她不会是傻了吧?”

“我看像,乐傻了。”

“那祝大人能同意娶个傻子回家吗?”

“圣旨都下了,由不得他反悔。”

“我怎么看着您这么高兴呢?”

“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终于有猪拱了,我能不开心吗?”

康宁听得忍无可忍:“陈依依,陈华婉,你俩当我是聋子吗?”

然后,康宁就被淑贵妃拧着耳朵教训了一通。

公主大嫁,办的是风风光光,章景行赐了康宁公主府,规格比先前的公主大了许多。

新婚当夜,康宁抓着祝容的衣襟威胁他不许反悔,不许纳妾,不许去青楼那种地方。

祝容笑着亲了亲她的嘴角,声音温柔得能腻死人:“臣遵命。”

婚后,康宁还是时不时就往宫里跑,看看母妃,看看陈华婉,看看章承瀚。

景辉三十九年秋,康宁生下一个小女娃,取名之瑶。

景辉四十一年春,之瑶跑入凤栖宫。

康宁前去寻找,看见后院有成片的桂花林,郁郁葱葱的叶子。

同年夏,德坤宫起火,后风向大变,殃及凤栖宫。皇帝弃了早朝派人救火,可大火还是烧尽了整座宫宇。

皇帝自此一病不起。

康宁进宫时,皇帝正坐在凤栖宫后院的贵妃榻上,怀中抱着两个木盒,旁边放着一盘桂花酥,沉默地看着被烧毁的树枝,见她来了也不作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儿,章承瀚也来了,章景行终于有了点反应,望着他笑了笑。

康宁突然发觉父皇老了,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声音也有些沙哑,章景行说:“朕要去找你母后了,这几年对你不好,她该生我气了。”

“宛儿……朕好想你。”

康宁跪在地上,听着全公公在一旁声音颤抖着喊道:“陛下驾崩了!”

康宁拿起木盒,盒上的花纹早已被摸得看不清楚,盒中是一缕被红绳系起的头发,还有一张发黄的合婚庚帖。

永结同好,护卿长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想起那年中元节,她在凤栖宫看见满屋子的皇后画像,书房堆了一箱又一箱簪花小楷的佛经,书桌上的纸,写满了这八个字。

当时她不懂,父皇的字明明那么好看,为何仿着别人的字来写。她还问母后,这八个字是谁写的。

那是对一个人的承诺,真真切切的,被人虔诚供奉着的承诺。

康宁以前一直觉得,父皇是没有感情的。

她长这么大,见到父皇笑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可母妃说,父皇笑起来是极好看的,眼睛里就像有星星一样,望着皇后娘娘的时候,温柔得像是对待世间的至宝。

可是后来,父皇眼里的星星陨落了,从那之后,他就不怎么笑了。

他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用尽浑身的力气去爱她。这爱彻彻底底只给了一个人,别人永远无法再分一杯羹。

父皇死后,母妃镇定地主持葬礼,章承瀚继承皇位,改国号德盛。

册榆林陈氏嫡幼|女陈华婉为后,册封大典三年国丧后举行。

淑贵妃成了太妃,康宁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德盛二年夏,皇后诞下嫡子,单字湛。

赵大小姐进宫看过皇长子之后,在家中服毒自尽。

临死前换上了少女时淡橘色的长裙,脖子上戴着一只翠绿的哨。

康宁进宫看望母妃时,将赵姨母那日前来托她交给母妃的信也顺便带了去。

母妃拿着信还没拆开,就红了眼眶,说这信不该由她看的。

康宁知道,赵姨母是想将信交给那日在赵府门口见到的陈家舅舅。

可陈家舅舅在赵姨母自尽当天,抱着她的尸身去了郊外的湖畔安葬,随后自己也服毒自尽了。

悲伤的气氛被新年的喜气渐渐冲散,在新年当夜,康宁与皇后同时生产,都是女儿。

二公主取名尔念,小郡主取名之瑾。

德盛六年,皇后生下三皇子,取名单字洵。

德盛八年,康宁生下小郡王,取名泽逸。

德盛十三年春,淑太妃五十岁生辰,康宁带着三个孩子进宫贺寿。

一天的嘈杂过后,六个孩子玩得累了,天没黑就睡了。留下康宁和祝容,以及帝后四人陪着淑太妃。

五个人说说笑笑中,有宫女上了一盘桂花酥。

淑太妃拿起一块递给皇后,笑眯眯地说:“宛儿快吃,你最喜欢的桂花酥了,趁着陛下不在,赶紧多吃些。”

陈华婉愣了一下,接过桂花酥笑着点头。

康宁在一旁泪如雨下。

又过了几日,淑太妃病重,太医说是她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心思了。

康宁日日守在身边,淑太妃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总将帝后认成先帝和先皇后,同他们说话,要他们好好的别吵架,要永远在一起。

淑太妃临终之前倒是十分清醒,她拉着康宁的手温柔地看着她说:“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

康宁哭着求她别离开,几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祝容抱着康宁默默地不说话。

淑太妃和康宁说,她现在哭的样子像极了太皇太后离世那日,先皇后的样子。

先皇后也是个爱哭的性子,那日因扯着伤口,疼得哭了一个时辰。

赵宛儿这个人惯会装傻,她哪是疼哭的,分明是起来看不到长姐,才用了这么个理由哭。

她以为她瞒过了所有人,可她一个人都没瞒过。

淑太妃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是点点的心疼。

淑太妃和康宁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先皇后和先帝的。

末了,她声音渐渐小下去,也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宛儿升我位分,是想补偿我失去那个孩子的痛,还把你送到我身边。她那样善良的人,让我怎么和她争先帝呢。”

“我陈家一心事主,可陛下他防着我,防了我一辈子,从不曾信过我。”

淑太妃盯着窗外许久,无声地笑了,好像看见了什么美好的画面。

“那日他映着桃花踏着所有人的请安声而来,暴怒地杖毙了所有宫人,我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我,可那只是我以为。”

“是爱过的……一直都爱着。”

康宁趴在祝容怀里,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