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连大戏院,在大连的中国人口中,大都称其为纪风台大戏院,纪凤台生于山东省黄县,自幼随父定居于海参崴,加入俄国国籍。其父是当地华商中佼佼者,声望甚高。纪凤台曾就读于海参崴商务专科学校,毕业后,被俄军聘为通译官。
十七年前沙俄强占旅大时,纪凤台随俄军来旅顺口,任驻旅顺俄军首席通译官。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在其父支持下,从俄国及中国北满到辽东、胶东之间搞贩运,牟取暴利,在短时间内财富暴增,成为亦官亦商的买办。后来,他把旅顺作为黄、渤海沿岸各商港之间木材批发大市场,木材远销辽宁、河北、河南、山东、安徽等省,获取了巨额财富。
在纪凤台暴富后,财大气粗,在大连松山街和旅顺各建造一座大戏院,内设酒吧、俱乐部、赌场、舞场,供俄军官、官吏及华人富商寻欢作乐。他爱好戏剧和音乐,用重金聘请京、津、沪及辽沈着名京剧、评剧名演员来连演出。故市民称大连的剧院为“纪凤台大戏院”。
十年前,日本占领大连后,纪凤台随俄军北撤,纪凤台的大戏院和其它产业一同被日军没收,后来几经辗转,最后仍落得华商之手,在尽管纪凤台大戏院早不见当年的辉煌,但在大连仍然是华商首选之地。
依如往日,夜幕将降之时,大戏院楼外的霓虹灯便点亮了松山街,一辆辆马车、汽车接连停于剧院前,对于大连人来说,这大戏院从来都是难得的消遣之地,不过钟头功夫,大戏院内便做满了人。
不过今天,这裏却有所不同的,虽说开戏的点,可那戏班却还未开唱,而在台上却拉着一块白横幅,上面赫然写道。
“献金救国!”
今个是大连商界“献金救国”的日子,与过往不同,在大连商界赫赫有名的“八大家”却是没出席,八大家是日本为便于管理华商弄出来的,这种场合自然不会参与,不过八大家之外,却有一些“有实无名”的大家。
“……东亚风云,现已于胶澳激荡,胶澳江苏将士为守国利,无不奋勇而战,虽死而不退。胶澳事变醒然国人,国人需知公理必恃铁血,彼以铁血凌人,我徒恃赤血而无黑铁!胶澳前线我军将士,以血肉之躯抵敌之炮火之利,唯以血肉筑之长城,以争国家民族一线之生机……”
站在台上,作为大连首富的周文贵發表着演讲。
在大连,顺兴铁厂的周文贵无疑是一位传奇,与大连八大家不同,7年,周文富兄弟俩筹资八九十元钱在大连西岗区小岗子开了一间铁匠铺,办起铁匠炉,主要制造修配马车的零部件。老百姓称之为周家炉。周家炉开铺之后生意红火,许多人都来找我太爷他们修理马车、订购马车。第二年,铁匠铺由两个人增加到6个人。到宣统三年时,已经改名顺兴铁工厂的周家炉拥有了130多台机床,700余工人。短短4年内,周家炉就从手工作坊迅速发展成为机械化的大工厂,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而周家炉早期的飞跃得益于两个机会。第一个机会是由给人铸马掌、钉马掌改为制造马车。而马车当时较为畅销的交通工具,很受大家欢迎。周文贵当年一直从事赶马车工作,对马车的性能了如指掌,因而接下了许多马车订单,赢利当然不是钉马掌能够比得了的,这使他们得到第一桶金。
第二个机会是从日本人那里偷艺学会了液压机的制作技术。这完全就是一个巧合,虽然周家炉人已经自主开发了人力螺旋式榨油机、机械动力火油机等设备,但是出油率赶不上日资的三泰油坊的榨油机。
有一次,日资的三泰油坊的榨油机出现了故障,找遍大连无人能修。日本工厂主被迫请周家炉人去修理。聪明的周家炉人一边修理,一边记下了榨油机的构造,回去之后经过研制居然让他们制造出了这种液压榨油机,也彻底打破了日本工业对榨油机的垄断,更多的中国工厂主都向顺兴厂订购榨油机。
到了民国二年时,顺兴铁工厂已有木样厂、翻砂厂、车床厂、虎钳厂、铆铁厂、打铁厂等各分厂。能制造十五吨起重机、矿山用的卷扬机、通风机和抽水机等成套设备,并在东北最先使用电焊接和瓦斯焊接等先进技术。
在现在的大连,顺兴铁工厂与日本川崎造船厂和满铁沙河口铁道工场形成鼎足而立的“大连三大工厂”,在声势上也压倒了两家日资企业。
此时的周家炉已经拥有了抚顺煤矿、哈尔滨滨江振兴铁工厂、营口振兴铁工厂、复州五湖嘴振兴煤矿等多处产业,集钢铁制造业、矿业、机械制造业、轮船制造业等多种经营形式于一身。
不过在大连,世人皆知周文贵骨头硬,虽说大连是日本人的地盘,可他却不同日本人合作,甚至处处和日本人对着干,可以说一直以来,顺兴铁厂都是日本大连政府打压的对象,而这两年,顺兴铁厂不断的向大连之外投资办厂,也正是因日本人的打压,不得已而为之。
“救国献金者,凡我同胞,得以其财产十之一,汇于银行,集成巨款,而后为有益国家之事。如练军兵,而今之重,却是汇往连云,以助军资,”
话声稍顿,看一眼那边角着的几个日本人,周文贵面上露出一丝嘲讽,又继续说道。
“人家江苏人为了保咱们山东,为了保咱们中国,连命都不要了,若是说咱们山东人,却舍不得那点银钱,咱山东人还有脸说咱们是孔孟之后,教化之民嘛!”
接他的话声一沉。
“这些年,咱们在大连做生意的,有几个没受过日本人的盘剥、打压,若是国强,岂会如此,二十年前,日本人打下旅顺时,全城杀得只剩几十活口,国弱如此,岂能奋死一搏!”
说着,周文贵却走到捐款台上,取出一把钢刀,在众人的惊讶中,当场砍掉自己无名指,血瞬间涌了出来,虽痛的冒出了冷周文贵却在早已经准备好白布上写下“献金救国,勿忘国耻”八字血书,然后伸展手中的血书,大声疾呼道。
“今天我周文贵断指明志,只要日军一天不撤出胶澳,承认胶澳为我国之土,顺兴铁厂,每日所得利润一成,皆资助江苏陆军军资!”
白布血书、断指明志,周文贵的举动超出了所有的意料,叫好声瞬间响了起来,一个个大连商人无不站起身来大声叫着好。
“好,周老板,算上我们兴和号一个,兴和号虽小,一个月捐出几百发子弹,还是能捐出来的!”
“算上在德全……”
一时间,整个大戏院内闹腾了起来,不仅男子慷慨解囊,就连同一般妇女亦将耳环、戒指等饰物捐献,就连同后台的戏子亦拿出银元塞到捐款箱内。
福昌公司的相生由太郎看着眼前这一幕,望着那一个个争相献款的支那商人,早在八年前就来到大连并于满铁任职的他,接触过太多的支那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国家、不知民族,尤其是支那商人,更是无国无族只有金钱利益的“豚尾奴”,而现在,只看着这些支那商人的举动,相生由太郎却禁不住感叹一声。
“支那人,当真变了!”
“看来,日本进行了一场愚蠢的战争!”
在离开纪凤台大戏院时,相生由太郎对身边的高桥庆一说道,他是在调查部任职,来大戏园也是他建议的,说起来很无奈,这种反日集会,警察局局长竟然说什么为“法律所允许范围之内”,什么他们不是日本人,而关东州法令亦未有对反日言论、集会的限制,更何况其还是在戏园在进行,所以警察局无法出面制止,至多隻派几名警员前往维护秩序。
“是啊,胶澳事变唤醒了支那人,支那人再也不是一君毫无国家民族观念的豚尾奴了,而是一个在民族大旗下奋力抗争的国家,这个民族也许将通过这次民族战争的洗礼,向民族化道路上迈出最具决定性的一步!可以说,在未来我们不仅不可能得到胶澳,甚至还将失去在支那已经得到的利益!也许十年,也许更长!”
两人若有所思的走着,藉着路灯任谁都能看出,两人的脸上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担忧。
天津市,河北公园,此时早已经是一片人头攘动,这是天津商界、学界召开第二次献金大会,到会人数多达十多万人,会场设“演说台”八九处,登台演说者,情绪激动,有的在演讲时提及国事无不放声大哭,而圣功女校学生一边售卖自制绢花款项,一边唱着自编的救国歌。
“危哉中华兮,气不扬,国民有责自思量……愿同胞兮,一心德,图自强……各解义囊……”
沸腾的民众,置身其中的衞扬只觉心间堵着一团气,在过去的十几天中,从京城再到天津,每一次集会,每一次献金,他的心灵都被震撼着,他走到宣传窗边,宣传窗上张贴着大幅战地照片,一张张质朴的脸庞被硝烟染成了黑色,阵亡的军人的照片还有他们的遗书无不震撼着他的心灵。
突然一张照片吸引了他,他看着照片那被弹片撕成两截的尸体,看着旁边一张意气风发的照片。
“吴国勤,江苏省淮海人,1891年生,江苏陆军第一师第三团第九营长营长,民国3年9月23日,阵亡于崂山前线356高地……”
泪水瞬间从衞扬的脸上流了下来,他们在日本振武学堂留学时曾为好友,后来两人却因信仰不同各奔东西,再无往来。
“我是汉人,我眼里只有中国!”
“能为中国人那怕一日,死也值了……”
穿着一身军装的衞扬眼红着,泪水流着,他听着那些学生在那里唱着新近从收音机中传出的爱国歌曲。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快奋起莫作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快奋起莫作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快团结,团结,团结,奋起,团结,奋起,团结……”
听着歌声,再看着照片上被硝烟染成黑色的脸庞,那才是军人的脸庞,那是军人应做之事,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军装,再伸出自己的双手,然后他扭头看着那在演讲台上演讲的青年,毅然走了过去,当他挤到台边时,台上的少年已经在掌声中结束了演讲,在众人观看中,他走上了演讲台。
“愧对国人!”
一上台,他便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他的话只让台下众人一愣。
“愧对国人奉养,愧对这身军装,今日当国用之时,我辈却于此坐视,实愧对国人奉养之恩,上愧对国家,下愧对国民,中间愧对祖宗先烈!”
自责之言从他的口中吐出时,眼中的泪水却如雨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