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声中,一辆“奋进”2型机车拖曳着十数列“蓝钢车厢”在津浦线上隆隆地前行着,这列“蓝钢快车”并不是因陇海铁路、津浦铁路、关内外铁路年初加入国际联运快线而投入使用,而是津浦线铁路提速的结果。
产自连云港的“奋进”2型机车是连云港机车制造厂在年初时,为铁路加入国际联运而特意研制的,拖曳二十节蓝钢车厢时速超过80公里,可以说是整个国际联运线上速度最快的客运机车,也正因如此,才会接到美国太平洋铁路公司多达二十辆机车订单。
对于国人而言,无论是带有“国际联运”标志的“国际联运蓝钢”或是带有陇海、津浦路局标识的“蓝钢特快”,都象征着高速与舒适。
与普通列车不同,蓝钢车厢采用的是全封闭车厢,冬季供应暖气、夏季供应冷气,在列车运行时车厢内始终保持26摄氏度,这对于国人而言,乘坐蓝钢快车无疑就意味着舒适与享受,当然因为价格的关系,蓝钢特快,从来都是有钱人的专属。
此时列车已经使过了山东的山区,进入了黄淮平原,眼睛由近及远向远方平铺出去,远眺着地平线消失在苍茫的远处。在天地交际处,是烟霭色的一种茫茫,就像一堵褐色的墙顶天立地于天地相交处,也许哪里是一个或是一片村庄,并且还密密麻麻的长了很多落了叶的树木。向地平线尽头眺望着,远方显得是那样的蒙胧和神秘,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初冬的平原,色彩很单调,土黄是渲染这个画面的主色调,在这个基调之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点缀。加上灰蒙蒙阴郁的天空,使得天地之间都充满了一种沉闷和压抑。
火车不停的向前飞奔着,映入眼帘的景色也在不停的发生着变化,就像不停变换着场景的银幕。一大片棉田飘然而至视野之内,这片棉田就像一个微缩的森林景观,是那样的茂盛、稠密。零星被遗漏掉的棉花,雪白的绽放在一片黑褐色当中,像夜幕中的点点繁星。
与普通车厢不同,车厢夹层装有隔音板、车窗加装双层玻璃的蓝钢车厢裏面,一片的安静。除去偶尔感觉到有些轻微的晃动感觉,乘客几乎很难觉察出来列车正在铁路上行驶着,餐车内,三三两两的富人和外国人在那里一边用餐,一边交谈,人们谈论的焦点却离不开战争,不是欧洲的战火,就是鲁苏两省的硝烟,在这个全世界都燃起战火的时刻,人们的话题永远也离不开战争。
用餐时,餐桌上的餐盘纹丝不动的样子,着实让黄兴对这蓝钢特快生出了好感来,和之前他所乘坐的津浦路上那种行车的感觉比起来,这裏都已经就像是在房内一般,很舒服,而这让人心觉惬意的温度,更是让人有一种置身春天的感觉。
“此次去连云,那李致远待不待见我们,还是一说啊!”
对于连云港之行,黄兴倒是没多少底气,原因非常简单,众所周知,在“二次革命”时,李致远高调反对“以武论是非”,而其最后册反江苏陆军各师,正是出于“绝国人此后以武论是非之心”。
按照他的说法是“以武论是非先河一开,中国将陷四十年战乱而止,亿万黎民何罪,却因政见不同,而陷生灵涂炭之境!遭兵火之劫!”
有人说他李致远是“嘴上的漂亮文章”,直动手起来也是一个心狠手辣、毫不客气的主,他们作出这个评价的观点很简单,就是从其“二次革命”期间册反各师的举动中可见一二,可黄兴却觉得事情绝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黄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用餐布拭去嘴角的牛排汤汁,何海鸣故作卖弄的挤出些笑容。
“问题不在他李致远如何想,将来的问题根本是在大总统想如何!”
两句话的后后三字虽同,但意思却截然两种意思,瞧着似在沉思的黄举,何海鸣又继续解释道。
“现在连云港,工厂数百家,工人逾二十万之多,连云虽是免税,然每月收取各种费款却多达百余万元,而李致远名下又有六合公司所属三十六家公司企业,其中仅连云钢铁公司,目前每月获利即高达数百万元,论其财力,李致远丝毫不逊于袁世凯!”
一直以来,国民党同袁世凯数度交手,最终都败在“钱”上,即便是当年“二次革命”若非因“钱”而意图染指连云,又岂会有后来的李致远的报复,也正因如此,何海鸣首先才会从钱上说道起来。
“财力不逊于其,而军力更不逊于其,江苏陆军虽为江苏,却是姓李,过去大家只是猜,可胶澳事变之后,却无人再疑此事,其又利用胶澳事变,顺理成章的扩建陆军,以江苏陆军现在十个师的兵力,与袁世凯可谓半斤对八两。”
拿起餐桌上的高脚杯喝一口杯中的白开水,何海鸣的面上带着些嘲弄之色。
“李致远爱国,世人皆知,可他这次却把自己的家底暴露无遗,有充足财力为后盾,又有十师陆军为其张目,再有民心为其用,怕袁世凯再是大度,也难对这样的人放不下心啊!可以说,咱们现在去连云港,大总统那边恐怕已经睡不踏实了!”
何止是睡不踏实,在何海鸣看来,大总统没准现在已经寝食难安、如刺在心了,剩下的就是在将来加几把劲、烧几把火了。
“咱们去连云,李致远不待见也得待见,先不说自胶澳事变后,多少有识之士前往连云,投身淮海经略使公署,单就是枚叔先生在那,他李致远都得见得咱们,无论是公开或是私下,大总统的疑心病一生……”
冷笑之余何海鸣端起高脚杯,喝着那微凉的凉白开水,那面上的冷笑中带着些得意,很多时候,杀人并不一定要用刀,用刀杀人的是那是莽夫,用脑的才是智者。
本来这车厢内的温度很是宜人,可是在听了何海鸣这一番话后,虽不是针对自己,但是黄兴却直觉得背脊都凉了。虽然说黄兴的书读得不太好,但他毕竟出身书香世家,一部二十四史,他也读过不少,何海鸣这番话,若说要在中国历史上找例子,那是俯首可拾的,在历史上,这种反间计不知道害死了多少贤臣名将,不知多少贤臣名将,未死于敌人,反倒死于他们所忠的朝廷之手。
此时,黄兴再看着在那侃侃而谈的何海鸣,看着这位湖南同乡,一时间,很难再把他同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联系起来,过去在他看来,差点被满清在武昌砍了脑袋的何海鸣全不是那种玩弄阴谋之辈,他是军人,怎么可能会定出这样的计量?
觉察到克强先生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何海鸣于心下苦笑一下,阴谋人人会用,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何时行以阴谋,行以诡计。
“若是真是如此,到时,只怕李致远所临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束手待毙、二是……”
尽管在某种程度上那或许是自己所期待,但话到嘴边黄兴却是说不出来了,二就是以武论是非了,尽管将自己视为军人,但是黄兴却不愿见中国再演以武论是非之事,有些事情一次也够了。
事实上,上次败于李致远之后,对那个年青人,和孙先生提及其时的“咬牙切齿”不同,他的心下没有一丝恨意,或者说根本就谈不上恨,战场之事何恨之有,更何况他也有他的道理,相形之下理亏的还是自己。
而再见其收复胶澳,为保国利不惜一切的举动,黄兴的心裏倒是生出几分相形失色之感,可现在,自己这些人朝连云港一去,却等于把他逼到了一个“生死两难”之地。
“这次去连云,他若是不见我等,无疑自食‘团结一致’之言,若是见我等啊!大总统那边……”
何海鸣笑摇着头,面上的得意之色却于此时消失于无形,最后不无遗憾地说道。
“克强先生,有时候,人总得去做他们并不愿意做的事情!”
现实就是如此!
心下感叹之余,何海鸣把视线朝着车窗外投去,望着那一块块套种的棉田,整个人便陷入沉思之中。
“爹,算算时间,那群国民党人也快到连云了!”
在居仁堂内,刚从府外回来的袁克定有些担心地说道,和袁世凯不同,在他看来,即便是那些国民党人有的在“民族大义”的感召下回了国,可他们仍然是乱党,而现在这些乱党又去了连云,这居心不可不谓之叵测了。
瞧着儿子那副紧张样,袁世凯在心下有些失望的长叹之余又向儿子交了底:
“克定,咱们一直都有一个大敌人,那就是国民党,嗯,应该叫革命党。胶澳事起后,孙黄分裂,黄兴等人回了国,现在孙文还留在国外,他们随时都会伺机报复,这次还和日本人勾搭在一起,可以说,有此一事,再加上以黄兴为首的国民党中的军系人物纷纷回国,孙文等人至少在短期内算是不足为惧了!”
袁世凯在说出这番话时,面上带着些得意,胶澳事变带来的效果是难以估量的,至少在打击革命党上,可谓是远超十个师,现在举国上下,谁人不知革命党人勾结日人,意欲为其傀儡,可谓是民国之石敬塘。
“爹,虽是如此,可也不要小看了革命党,他们的力量还是很大的!”
袁克定的话却没换来袁世凯的赞同,袁世凯只是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