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安富胡同深处一个幽静的院落,一股寒香朴鼻,几棵梅树于雪中盛开,枝头红梅如胭脂一般,红梅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和着那寒香,只让人心觉精神一震,雪地间又有几只麻雀于雪中觅食,小书房内传出阵阵悠扬的丝竹之声,行云流水,悠远婉交错。
这裏就京城徐宅。
由陆军部次长免职,为中央陆军第一军军司令官的徐树铮,此时身着长衫,金丝眼镜扣于手中,一杯热茶放在面前,半闭着双目仰在摇椅上,随着椅身前后摇动,全神听着小妾在那里唱着曲。
对于这位已晋身“民国第一名将”的徐树铮来说,此次返京述职不过才三天,可在过去三天间,总统府宴会、陆军部宴会、各国驻京使馆武官宴会接连的庆功会、宴会,早已让生性我的徐树铮烦不可耐,这不,又刚刚以身体微姜的名义推掉了一个商界宴会,窝在自己的书房之中,享受难得的安逸。
不过此次徐树铮回京述职,却不是为了悠然消闲享受安逸的,他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离开陆军部,执掌第一军,一度让他整个人处于极端的亢奋之中,他享受那种充满硝烟和杀机的生活,甚至在袁世凯试探着询问老总陆军次长兼任第一军军司令官于理不合时,他也毫不犹豫的辞去了陆军次长一职。
固然其中有为老总守得一军的念头,而更重要的却是他享受那种真正的军旅生涯,那种生活绝非陆军部所能相比,尤其是其间的成就。
在内心深处,徐树铮有着自己的野心与梦想,尤其是岚山之战后,他的心思同样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此时闭目重温岚山之战时那扑面而来的硝烟,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枪炮声,紧张到让人窒息的空气,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让人痴迷。
而更重要的是,徐树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到“国战胜”的喜悦,闭上眼睛,眼前尽是在战胜后,各地的慰问团体于前线的慰问,还有那十万数人参加的岚山阵亡官兵奉灵典礼,在回京述职时,沿途车站慰问团,这一切都让他的心思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总之,在徐树铮的心中,此时也吹起了强烈的战争之风。
几个月前,面对这个堪称是强者的亚洲的最强大的国家,被看做是弱者的中国却主动挑战。在国人看来无论如何这次是毫无胜算的,就是在徐树铮看来,除了拼命相搏,真的是别无他法,可是冲过去一打,居然屡战屡胜。
这不仅让徐树铮尝到胜利的喜悦,同样也让国人第一次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国民性的亢奋。怎么不是这样呢。
中国人在民国之前从未有过“国民”的体验,生活中毫无国家的概念。他们只是村落或者某府最多是某省的住民而已,如果说辛亥革命有什么成就的话,那就是通过那场革命,使得国民意识在人们心中形成。
在过去的近十年间,无数仁人志为了给中国人灌输国家和国民的观念煞费苦心。因此想培养出中国的国民。但是那种灌输却没有取得什么成效,直到这场“胶澳事变”后,通过战争的胜利,通过那种欢呼胜利的国民性亢奋,以实物的形式向中国人展示了国家和国民到底是什么概念。
自杀的军官、自残的民众,无不是一种国民意识的觉醒,但觉醒的又岂只有他们,甚至就是徐树铮的心中,同样有一种意识觉醒了,或者说是胜利促成了他心态的变化。
“练得强军一支,保中华万世安!”
或许正是这种思想作怪,使得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百般抵触欧战,甚至在他看来,参加欧战也许是个机会,是练得一只强军的机会。
就在这时,段祺瑞却是不经通传的径直走进了徐树铮的书房,小妾见个礼后,就连忙退了下去,而徐树铮则惊讶地看着老总。
“老总,您怎么来了?”
“听说又铮身体微姜,我又岂能不来!”
段祺瑞大咧咧的走进书房,一边坐一边说道。
“免得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段祺瑞的话是意有所指,指是段和徐的关系,造的是徐树铮的第一军实际上是老段的后手,若是换成其他人,或许躲还来不急,可偏生这事主是段祺瑞,他连大总统那都不给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其他人!
“清者自污!”
令下人泡茶的同时,徐树铮递过一支香烟,然后说道。
“估计再过几日,我就要回部队上了!”
“回去也好,京城的事太乱,尤其是这阵子!”
停片刻,段祺瑞又继续说道。
“又铮,从你回来,咱们两还没在一起好好聊过!”
徐树铮淡淡一笑,这才仔细打量一下段祺瑞,见他学着东洋人留起了八字胡,却穿起了长衫,头戴着礼帽,脚穿合肥老家做的布底便鞋,手里竟握着一根油漆得紫铜色光亮手杖,那面子,似乎比他离京时丰润了些,于是便开口问道。
“老总,近来身体还好?”
而段祺瑞却答非所问地说道。
“又铮啊!你这一去,我这身边连个出主意的人也没有了,把我害的好苦啊!”
摇了摇头,徐树铮却说道。
“老总,有什么事,你发一封电报就行!”
在徐树铮就任第一军军司令官时,他曾给段祺瑞留下一个密码本,虽说身隔千里,可是两人间的电报却是不断,每日少则数封,多则十余封电报往来。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虽说段祺瑞没明说,可徐树铮也知道他指的是何事。
“李致远进京,怕是拦不住了!”
如果没有大总统敲山震虎的让徐世昌主动请辞,徐树铮还会按原计划,运动一番,只不过他的运动不在京中,而在连云,利用陇海对李致远的依持,留其于陇海,可现在,大总统的一番敲山震虎之后,事已成定局。
“是啊,大总统的心思,着实让人难猜!”
在大总统借由敲打徐世昌之前,段祺瑞压根就没想到袁世凯在这个问题上竟然会如此坚定,甚至就连同老冯也对大总统的安排表示了支持,再加上王士珍的支持,可以说,李致远出任国务总理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剩下的事情,就是大总统如何游说李致远了。
“大总统的心思很好猜,当今中国,李致远无论是声望或是军力,都仅次于大总统,如果留其于陇海,对大总统而言无疑于心头之刺,无论如何,大总统都会请其来京,他和孙文不同,于孙文,弄个铁路总办,再加上一月几十万元,也就打发了,于蔡松坡也不同,蔡松坡无野心,经界局督办亦可安置,可他李致远却不同,”
感叹一声,徐树铮端起茶喝了一口,然后半闭着眼睛,思索着如何评价他李致远。
“现在国人皆知,李致远之才、之能,陇海全线年底贯通,现今沿线工业产值超全国数倍,仅连云一地,堪称远东规模大厂更为林立,沿线分厂彼此相连,虽是外人亦赞叹不已,其整治实业之能,可谓是全国无人出其左。”
“办实业,李致远心裏有一篇大文章!”
段祺瑞到是先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他深以为然,国人喊了这么多年办实业,可也就只有李致远闷声不坑的办成了。
“胶澳之成,实业之功!”
徐树铮又紧跟着吐出八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