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有百味(1 / 2)

心理科医生 夏至 4233 字 3个月前

疗养院外竹海如涛,枝影婆娑,在黑夜中散发着阴戾怪异的气息。

宋摘星一个人打着手电看着那根烧黑的竹茎,四周漆黑如墨,只有她手中一点微光照在竹海一隅。她缓缓蹲下身,捡起傍晚被自己扒乱的叶子,抹了抹那些灰。黑色的焦结块在指尖上捻了捻,又贴近闻了闻,她自言自语道:“羊毛?”

已是凌晨两点多,大风骤起,竹海发出呜咽的回声。虽知李唯西不让自己参与是怕自己有多余的担心,但宋摘星的心裏仍然不太舒服。他一个人和王奶奶聊到现在,至今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燕子的电话,过了一会那边传来迷迷糊糊的慵懒声,看来燕子已经睡下了。

“燕子啊,不好意思,我想问李唯西让你找的是不是一件羊毛毛衣?”

燕子疲惫的声音传来,隔着风声有点听不太清楚。

“他不是让你先去睡了吗?你都知道啦?”

宋摘星“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又不和我说。其实,我就是想帮帮他。”

燕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确实是让我找一件毛衣,但是在王奶奶的房间我没找到。看来他的判断也失误了。”

宋摘星疑惑更重,等燕子挂了电话后很久才回过神来,嘀咕道:“不应该啊。”

她抬头望了望护理中心的方向,只有大厅里还亮着灯,其余面向竹海的房间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202里两人谈的怎么样了。宋摘星叹了口气,刚要走,却看到竹海深处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如爪般掐在自己身上。

“啊!”

手电直接滚落到脚下,宋摘星发出一声骇叫。

202房间,灯光如昼。

王奶奶站在门口等着李唯西往下说。她的眉眼全部耷拉下来,带着让人恐惧的阴狠之气。

李唯西重新坐下,脸色愈发浅白。

“那件毛衣,在门岗孙叔那里对吧?”

王奶奶的呼吸变得有些重,即便与她离得这么远,还是让他感受得到。

“你怎么知道的?”

“你平常照顾王叔,袖口肯定会磨损得厉害。看216房间的布置,你不算是一个特别爱打扮的人,衣服也很少,但你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毛衣。”李唯西极平静地分析道,“要么以前的毛衣洗掉了,要么就是做了别的用处,我问过燕子,今天洗衣部的衣服并没有你的。”

王奶奶抿了抿唇角,声音发干,“为什么提到门岗?”

李唯西:“这就更简单了,昨晚孙叔并没有值勤,他在十二点之后肯定去竹海了。否则,现在整个疗养院怕都是一片火海。”

王奶奶紧紧盯着他,一点一点惨笑起来。

“没错,要不是他,那个老不死的,早就没命了。”她抬手抚了抚碎发,缓缓说着,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我家小宝小时候特别乖,特别懂事。老不死的出去干活,小宝就在家陪着我。经常问妈妈你饿了吗,妈妈你渴了吗。他长到二十岁时已经是帅小伙了,可是他爸爸还是对他不满意,甚至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个畜生。小宝不敢谈恋爱,不敢和人说话,我就告诉小宝,你是堂堂正正的人,做什么不要在意别人眼光,只管自己喜欢。终于啊,终于……”

她的眼角有一点湿,滑下一滴泪来,浑浊不堪。

“终于有一次,他在学校里追到一个女孩子,带到家里来给我们看。结果老不死的却偷看小宝女朋友洗澡,这个杀千刀的,杀千刀的啊!小宝死在火海里,他把自己活活烧死了,该有多疼啊,妈妈的心都要痛死了。”

王奶奶说到最后直接掩面哭起来,断断续续说道:“小宝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父亲。他觉得太丢脸了,宁愿死,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父亲,我的小宝。”

李唯西看着她,“为什么现在才要杀他?”

王奶奶哭了一会,抹了一把眼泪,凄切道:“小宝死了之后,我早就想死了,可是他还要把小宝的死归在我头上,说我不该跟着小宝一起反抗他。最该死的就是他!杀他太容易了,不能让他这么痛快地死掉,要折磨他才行。折磨他都不够,要让他尝遍痛苦的滋味,慢慢死掉。”

“所以当你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时候,你就打算把他杀了。”

王奶奶冷冷一哂,“我一听他说话就开始恶心,难受得要吐。后来听不见了,知道也该动手了,这种事迟早要被发现的。”

“关于我父亲的失踪,你为什么撒谎?”

王奶奶仍然靠在门边,目光一直在李唯西身上游移。

“你父亲早就知道我患了选择性耳聋,而且是他告诉门岗要阻拦我的。”

李唯西一惊,“我父亲在哪里?”

王奶奶垂着头,没有回应他。

李唯西腾地站起身,一步步向她靠近,“我父亲在哪里!”

王奶奶继续不说话,李唯西步子更大,说话声音更急。

“你和门岗孙叔在一起的事情是不是被我父亲发现了?!”

一句话说完,他已站在王奶奶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彻底盖住。王奶奶浑身发抖,在他的压迫下喉咙极速地抖动。

“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唯西咬着牙,“告诉我真相!”

王奶奶终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头发再次散乱,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

她阴狠地张嘴,彻底爆发,“你父亲在我手上,知道真相的人都要死!”

竹海萧瑟,大片的黄叶随风飘落。

宋摘星被孙将军带到大门处,不知怎的,他矮胖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出一分独有的寂寞。

室内有光,宋摘星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什么去竹海?”

孙将军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叹了口气,“冬天容易失火,我不放心,夜里会去检查检查。”

“你说谎。”

刚才在竹海时发现孙将军时,他并不仅仅是“检查”那么简单,特别是面对自己的眼神,掺杂着数味情绪。恐惧、慌张、吃惊,还有发狠的恨意,她都能感受的到。

孙将军变得吞吞吐吐,“你,你这小姑娘,怎么上来就唱反调。”

宋摘星放下手电,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知道竹海会失火?因为你昨晚刚救下一场火对不对?”

孙将军正打算什么也不说,谁知宋摘星紧接着又向他抛来一记“炸弹”。

“竹子被烧黑,是因为有人用羊毛衫当火种,打算烧掉整片竹海。纯羊毛燃烧时灰烬成焦结块,用手指一捏就碎成灰,有头发被烧掉的味道。你不用替王家夫妻隐瞒,他们做的事情,警察迟早都会查到。”她警惕地看着他,“但你说的越晚,疗养院的损失就越大。到时候不仅仅是李唯西父亲失踪,王家夫妻还有整个疗养院谁也逃不了!”

孙将军眼睛忽地一亮,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好吧。” 似乎有些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慢慢坐在凳子上,“昨晚,昨晚确实险些失了一场大火,我赶到的时候,羊毛衫半个袖子都烧没了。我赶紧用自己的衣服把它扑灭,那时候王妻打算带着丈夫自焚,幸好老顾晚饭时提前和我说,我才时刻注意着,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顾老早就知道?”

孙将军点点头,“虽然没和我说多,但他肯定知道王妻要杀她丈夫的事情。”

宋摘星有些奇怪,“顾老恢复正常了?”

“偶尔清醒,等我再问他为什么猜到王妻要杀人的时候,他就又糊涂了。”

“那顾老失踪案和王奶奶有关系吗?”

孙将军面色苍白,“不好说,我也一直在怀疑,所以想再去竹海看看,正好遇到你了。”

宋摘星想了想,又问道:“王奶奶没烧完的衣服,在你这裏吧?”

孙将军微微一惊,不情愿地承认,“这事儿要是被院里发现,王家夫妻要坐监狱的,我也是看他们可怜,替她瞒了下来。”

虽然他都如实地说了出来,但宋摘星仍然觉得哪里不对。没有李唯西敏锐的犯罪侦查触感,但从孙将军的言行举止里,她还是感受到被欺骗的滋味。这是一种近乎于女人独有的直觉。

“那件衣服呢?你找出来我看看。”

宋摘星最后和孙将军说道。

凌晨三点一刻。202房间的氛围愈发凝重。

王奶奶将王爷爷推在身前。他被喂了安眠药刚刚转醒,眼下嘴裏塞着布,双手被反绑着,整个人也被绑在轮椅上,完全不能动。

李唯西看着一向恶毒咒骂的王爷爷如今被她玩弄于股掌,心裏陡升凉意。

王奶奶小心温柔地贴着他的耳朵呵护着他,一副慈母的样子,“睡累了吧?肩膀还疼吗?你耐心等待一会,一会就再也不疼了。”

王爷爷目露惊慌,一个劲儿地摇头,身子扭动得像虫子一样,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王奶奶挺直身子,再次看向李唯西,清冷说道:“你父亲知道的太多了,我没办法不杀他。”

“我父亲……还活着吗?”

“伯棠——还活着。”

李唯西内心一震,父亲的真名鲜有人知道,她能准确说出伯棠二字,可见父亲早就与她联系甚密。他手指有些抖,“你想怎样?”

被犯人威胁不是一两次,只是这次涉及到自己的父亲,李唯西险要支撑不住。

王奶奶缓慢地从兜里掏出来一瓶安眠药,递给李唯西。

“要么杀了这个老不死的,要么自己吃了。否则,就等着见你父亲的尸体吧。”

李唯西接过药,是一整瓶的剂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奶奶:“一共有60片,我攒了两年。昨晚要烧老不死的时候,给他吃了两片,今天喂了一片,剩下的也足够杀人了。”

王爷爷还在轮椅上不断地扭动着,因为嘴裏塞着布呼吸不畅,眼眶里充满了红丝。

李唯西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瓶药,勾了勾唇角,带着清冷和桀骜。

“疗养院总共这么大,你没办法藏匿我父亲。而且以你的体力,很难应对他。你说我父亲在你手上,我就这么容易相信吗?”

他的张扬和不羁都化作一种邪魅的坏意呈现在那张原本儒雅温柔的脸上,让王奶奶暗暗心惊。她的手一直握着轮椅的椅柄,青筋穿过手上的皱纹和老皮透出来,丑陋又霸道。

“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她慢慢地说。

而这一句话恰恰正中李唯西的心尖,让他那颗稳定无虞的心脏突兀地狂跳起来。

之前孙将军说最后见父亲时是和王家夫妻在一起,他确实没有说谎。然而李唯西却忽略了他们也有一起作案的可能,如今被她一说,他整个人陷入失措。

王奶奶看着他,目光带着丝丝寒意。她接着说:“五分钟。如果你俩不死一个,那就只能让你父亲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