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的花藤蜿蜒而上一路到达明圆山庄,晨曦中管家将大门打开,布谷鸟从栅栏处飞走,留下一地清脆的啼鸣。门前放置的镜子映照他的全身,同时将他眉间的伤痕一览无遗。这是他新添的伤,前几日林雨泽又发了一通火,控制不住地对他拳打脚踢。自那之后他就在门前放了一面白镜子,希望可以辟邪。
待在林雨泽身边这么多年,他实在琢磨不透最近发生的事,只觉得山庄不干净,否则怎么老爷小姐都不顺呢。
大门打开没多久,一辆银色宾利就沿着小路驶了上来。
车停之后,拐杖先落地,随之下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身躯凛凛,西装笔直,只有额前一缕显眼的白发约莫透出他的年纪。
管家知道山庄来了大人物,连忙将他请进客厅。
林雨泽早已备好早茶。
白发男人毫不客气,径直坐到林雨泽对面,浑圆的声音带着笑意。
“雨泽兄考虑好了没有?”
林雨泽放下手中的报纸,直直盯着他,干脆而直接,“你真要干?”
白发男人叹道:“人活到这个年纪,总得为自己做点事情。”
“老周啊,你也知道,我做不了。”林雨泽毫不避讳,“太冒险了,代价太大。”
白发男人将拐杖往身边一放,云淡风轻道:“做什么事没有代价?”
林雨泽没出声,白发男人的下一句话接踵而来。
“我们这些年一路走来,失去的还少吗?”
林雨泽叹了口气,“莫再提了。”
“自从长惟死后,我很内疚,希望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客厅的时钟滴答作响,白发男人说完,房间气氛更加凝重。林雨泽想起自己和他的过往,并肩作战已有三十年,他们早已抹不去对方在自己生活中刻下的痕迹了。
白发男人喝了口茶,林雨泽最终向他应道:“我入夥。”
似乎早就料定是这样的结果,白发男人笑意不减,将茶杯半举,示意管家给自己添水。
“这个茶很好喝啊。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这有人陪着喝的茶才更香啊。”
林雨泽陪着他一起笑起来。院内的花草日渐茂盛,像极了当年他们初识的那天。阳光很好,杏雨梨云,他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你好,我叫周鸣山。
糊糊每天都在心理科等爷爷回来。
他的妈妈回外地办理离职手续,干脆将糊糊托付给宋摘星。糊糊的认知障碍还没有治疗好,宋摘星便接糊糊与自己同吃同住,成了影形不离的好朋友。
糊糊还不知道死亡的意义,每天都去楼下买两个馒头抱在胸前。心理科人来人往,糊糊就眼巴巴地盼着爷爷胡全回来,这样他就能第一时间让爷爷吃上馒头。
宋摘星不忍阻止他,任由他一天又一天地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盼。
李唯西重新回科里上班,反倒让简一凡别扭的要死。他恨不得将李唯西重重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气。
直到李唯西拿着一张单子气喘吁吁地来到宋摘星办公室,向她喊道:“查到了。”
恰逢简一凡在宋摘星这裏,白了他一眼,“一惊一乍的。”
简一凡不知道怎么回事,宋摘星却兴奋起来,“是谁?”
李唯西查到了街头录像,又顺藤摸瓜查到了凶手从高妈妈房间出来最后去的地方。
“富人广场。”
“凶手信息详细吗?”
李唯西点点头,将单子递给她,“心理咨询师。”
宋摘星有些受到惊吓,最终还是接过了凶手的资料,随之皱眉,“外地的?”
“没错,自从那天从广场消失后再也追踪不到了。”
“1号人物也查不到吗?”
李唯西轻轻皱眉,他已经有几天和1号人物联系不上了。
“报警了吗?”宋摘星追问。
李唯西道:“我们没有直接证据显示他和高妈妈的关系,只怕报了警也不会立案。现在我们需要得到他更多的资料才行。”
简一凡听得一头雾水,问他们:“又发生什么案子了吗?”
宋摘星抬头看了看李唯西,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对简一凡说道:“高妈妈的病,是有人谋害的。”
“什么……什么意思?”
宋摘星将凶手的信息给他,“就是这个人,潜伏在高妈妈的房间里通过一些心理手段,让高妈妈疯了。”
简一凡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哪个孙子会做这事儿?高妈妈和他有仇?”
李唯西摇了摇头,一脸痛苦。他的嗓音沙哑,说出的话带着一层自责。
“不,他们应该是要对付我。”
简一凡张了张嘴,还没从震惊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办公室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宋摘星慌忙去接:“你好京大心理科。”
一秒后,宋摘星面如土色,整个人惊惧不已。
李唯西心中一沉,“怎么了?”
窗外阳光刺的宋摘星有些睁不开眼,她颤抖着说:“他们说,1号人物在他们手上。”
将糊糊托付给简一凡看管,李唯西带着宋摘星风驰电掣般回了趟别墅。
李唯西将家里完完全全翻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宋摘星有些心急,“他们要芯片,你真的不知道吗?”
李唯西摇摇头,“他从未和我说过。”
宋摘星眉心攒成川字,“到底怎么回事?我听电话的声音不是在开玩笑。”
李唯西静默片刻,看着宋摘星焦急而又无助的样子有些不忍,这才缓缓说道:“段长惟的案子出来后,我和1号人物当晚就见过面。那起案子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应该不是段长惟一个人做的。”
宋摘星想到那天正好是云主任接受采访的日子,时间正好对上。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心尖抽痛,“我,我不懂。”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我们晕倒后,如果仅凭段长惟一个人将我们依次搬到圆台上就十分费力,何况还要躲避那些毒蛇。而且就那个小楼的布局、位置和建造方式来说,都需要有人帮他掩护。”
宋摘星吸一口气:“他背后还有人?”
李唯西点点头,“你还记得前几天1号人物给我打的电话吗?他查到了段长惟背后的人。段长惟背景复杂,小时候就随着母亲四处漂泊,根本没有钱上学,后来得到一个人的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
“是谁?”
李唯西看着她,“周鸣山。”
“他是谁?”宋摘星隐约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始终没有想起来。
“几十年前的一个记者,报道过段长惟的事情,后来这个人弃文从商做了生意,成为了本地一个不小的富豪。”
“我想起来了,鸣山地产!”宋摘星惊呼,“1号是被他抓起来的吗?”
李唯西呼吸微滞,“我不确定。”
“到底是什么芯片呢?”宋摘星琢磨了半天,抬头看他,“1号还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李唯西看着刚刚被翻过一空的家里,毫无头绪,“当时他与我电话说周鸣山背后在干些什么勾当,他要查查清楚,我要他注意安全,后来就一直没有联系上。”
宋摘星想到这几日李唯西都在为高妈妈的事情奔波,忽略了1号人物的行动。今天的恐吓电话让她真正意识到,危险已经步步紧逼,根本容不得他们喘息。
这时李唯西好似想到了什么,慢慢走到壁炉处,抬手摸了摸上面的灰。
“不用找了。”李唯西意味深长道,“那帮人已经来我家搜过,芯片不在这。”
宋摘星越发惶恐,“私闯?”
她的内心起伏不定,1号人物到底留给李唯西一个什么样的芯片呢……
宋摘星想了想,向他问道:“你和1号人物除了别墅,还有没有其他熟悉的地方?共同熟悉。”
“共识,”李唯西眸光一亮,“是你!”
一个小时后,宋摘星带着李唯西到达自己家,果然在楼下邮箱里发现了一包裹。
他们快速上楼,用电脑识别才发现裏面是1号人物录制的一段视频。
大量的孩子沉迷于游戏,游戏画面血腥暴力,看孩子们的状态已经连续几个昼夜都在玩。有的孩子晕倒了,会被黑衣人带走,随之带进来新的孩子。
宋摘星后脊一阵冷寒,“这到底是哪里。”
李唯西单手撑在桌角,一脸沉静,“他们在开发游戏。”
“害人的游戏?”
“准确来说,是诱导未成年人的暴力游戏。”
宋摘星脸色惨白,“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要把芯片还给他们吗?”
李唯西缓站起身,将芯片取出来攥在手里。
“阿星,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千万不要牵涉进来。至于芯片,我要先给到警局,这是1号人物冒着危险拍下的视频,我想他也不愿意就这么白白交回去。”
“那你的朋友怎么办?”
李唯西没回答她的话,转而说道:“我先送你回医院。”
宋摘星想拒绝,只是还未说出口,李唯西却被其他事情绊住了。
林雨泽给他打来电话,邀他到山庄一聚。令宋摘星奇怪的是,如此紧要的当口,李唯西却答应赴约。
路口处宋摘星与李唯西道别,很认真地告诉他:“不要推开我,我绝不会让你犯险。”
李唯西揽她入怀,抱着她的身子左晃晃右晃晃,薄唇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当然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黄昏的光线温暖闪耀,打在枝梢和马路上将它们也变成流金一样的颜色。天空湛蓝,飘着牛乳般洁白的云朵,白日的一切躁动都平息下来,只有身边林叶的沙沙声与他温暖的耳语一起荡在她的心尖上。
宋摘星多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他,也未曾想这一别后,迎接两人的竟是一道深渊。
明月半墙。
李唯西到达明圆山庄时林雨泽刚刚吃过晚饭,餐桌还未来得及收拾。
李唯西不顾管家阻拦,一路横冲直撞地冲进客厅。
林雨泽缓站起身,将李唯西带到书房。
李唯西皱眉,他再次闻到了烟味。这个味道很奇怪,第一次见林雨泽时他的身上就有,但后面几次都没有,他不确定林雨泽是否有吸烟的习惯。
但他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自从接了林雨泽的电话,他就被林雨泽彻底钳制住。因为电话里林雨泽对他说,他要邀他来山庄聊一聊藏在高妈妈房间中的那个凶手的事情。
李唯西直接逼向林雨泽:“是不是你干的?”
林雨泽并不着急回答他,让管家给他递了几张照片。
“这个人昨晚已经死了。”
李唯西谨慎地接过照片,心头一骇,是凶手出车祸的照片。车里满满都是血,前玻璃全部碎掉,整个人卡在车上死状凄惨。
李唯西不可置信地看着林雨泽,“我需要你的解释。”
“醉酒驾驶。”林雨泽平淡地说,“不拿别人的命当命,也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李唯西冷笑,“如果他不是你派来的,你怎么会关注到他?”
林雨泽喝了口茶,“你这样问未免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知道你最近在查这个人的下落,只是让手下帮帮你的忙而已。”
他知道不会那么容易问出林雨泽的话,眼睛便看向了管家。他发现了他的新伤痕,很显然与上次如出一辙。
“你的病加重了。”
李唯西自己也有些惊讶,暴躁和焦虑问题是他的专攻方向,林雨泽不该这样反常。
林雨泽颓在老爷椅上,渐渐合目,“人老了。”
“你抽烟太多了。”
李唯西说完后房间静了几秒,直到管家疑惑道:“我们老爷从不抽烟。”
李唯西心中的一根弦彻底绷起来。
他靠近林雨泽,以极肯定的语气逼向他:“你在接触别的心理咨询师。”
一切线索都合上了。
李唯西一拳砸在桌子上,“你从来没有信任我?!”
这个烟味,一定是其他心理咨询师身上的味道。谋害高妈妈的凶手没有这个味道,林雨泽身边一定还有其他的心理咨询师。
林雨泽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回应他。
“我们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莞莞喜欢你,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