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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皇元年(20年)八月时,第五伦口中的“塞上关中”迎来了丰收。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金色的粟、麦应时成熟。特武县人全体上阵,都到地里抢收,壮劳力冲锋陷阵在最前面,弯着腰,低着头,镰刀在麦秸下端像拉大锯一样来回飞舞,每个人占三到五笼麦,落在后面的人也不甘示弱。
耄耋(màodié)老人及妇人荷箪食,携壶浆到地头送饭。孩童也不闲着,顶着炎炎烈日跟在大人后面,低头捡起那些落在地上的麦穗,统统归拢到大车上。
在拉着满载麦穗的辇车去打麦场的时候,农夫们还不忘朝南方汉渠之外的烽燧望一眼,既担忧,又庆幸。
“亏得有他们看护,才没外县兵匪来扰啊。”
那里驻扎着一队第五营的兵卒,额裹黄巾,已经连续来站岗好些天了。
换了往常,若有官军靠这么近,哪怕秋收农忙片刻耽搁不得,百姓们也肯定早跑路了,逃得慢的遭欺辱还是小事,就怕被抓了壮丁物故军中,再也回不了家。
可今日却不同,那些第五营兵卒都很老实,背对农田,目光盯着特武县西南方的黄土丘塬,不时还有骑从在各个烽燧间来回传讯。
他们在防备的,不是理论上已经被“剿灭”的麻渠帅,而是钻进大罗山后,在左谷以西到黄河中间这数百里荒原间打游击的卢芳“残部”。
卢芳的和善仁义都是针对三水县人的,作为地域武装,对待口音不同的外乡人穷凶极恶。更何况他部众里还有不少羌胡,饿极了便会来到平原上劫掠,隔壁的安定郡眴卷县几个乡已遭了殃。
不过安定郡那边一口咬定卢芳已死,只派了郡兵驱赶而已,顺便再将已被卢芳祸害过的里闾再抄一遍,然后栽赃到盗寇头上,何乐而不为?
“所以吾等要防的不止是卢芳残部,还有邻郡的‘友军’啊。”
臧怒端着弩站在烽燧上,他现在很赞同伯鱼司马在军官会议上说的那句:“友军才是第五营最大假想敌!”
第五伦在平日耳提面命中,经常把大新其他军队称之为“贼民之兵”,而第五营是“护民之兵”,要求泾渭分明。
他给守卫特武南界的当百、士吏们放了权,若安定郡贼民之兵过界祸害百姓,直接把他们当盗匪痛击就行。
这一带刈(yi)麦快结束时,里中的父老很有眼色,让妇女们脸上抹了泥巴躲远些,他带着一群老头子携壶提浆,战战兢兢地过来犒劳第五营士卒。
臧怒粗眉毛松弛,笑容倒是很好:“都刈完了?”
父老忙道:“亏得将军为吾等守着,不必担忧盗匪来扰,都收完了。”
水和食物是可以接受的,臧怒来者不拒,让士卒们该吃吃该喝喝,但当父老们提出将打得的粮食分他们一车作为犒劳时,臧怒却肃然摆手。
“我不是什么将军,再者,若是被伯鱼司马知晓,是要严惩的,父老莫要害我。”
同一个烽燧,还有隶属于宣彪的“军法吏”盯着呢,他们都是性格偏执之辈,守的是第五伦定的规矩,事无巨细都要上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做不到,但大车大车拉却要立即喝止。
按照第五伦“军民要打成一片”的要求,臧怒蹲在地上,和父老闲聊开了:“老丈,吾等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我过去甚至是田奴,你看这手上的老茧,都是握镰刀握出来的,知道地里的苦。伯鱼司马说了,该征的粮,都含在秋后的田租里了,没有额外的赋。汝等交给官府,官府再给吾等作为粮饷,足矣。”
给第五营的粮,特武县是不敢揩油的。
等父老们千恩万谢告辞后,还是有士卒看着他们拉走的粮食和农妇咽口水,乘着军法吏不在,问臧怒道:“臧当百,我还是不明白,虽说伯鱼司马让吾等每顿餐饭前都要喊‘吾等衣食皆取之于民,故要当护民之兵,不得残害百姓’。”
“可粮食衣裳虽是平民百姓所种所缝,但若没有伯鱼司马掌军,也不会白白给吾等啊。”
这几个士吏、什长有些不忿,他们过去饱受欺凌不假,但对欺辱自己的人,痛恨之余却心怀羡慕。
当了军头后,他们本以为,能学着其他部曲做一做人上人,如今却得憋屈着。
看见想要的布料不能拿,瞧见可人的小女子不能抢,按照第五伦的说法,军队俨然成了农夫们的帮佣,凭什么?
于是便嘀咕道:“所以归根结底,吾等吃的还是伯鱼司马的饭,穿的还是第五氏的衣,与谁种地,谁纺布全然无关。”
臧怒骂道:“你这话要让司马或宣军候听到,定要申饬一顿,撵到县北种苜蓿、晒卤盐,可比在县南辛苦多了。”
臧怒虽然会将心比心,想起自己过苦日子的时候,认同第五伦的说法,但禁不住底下人觉悟当真很低,他嘴笨,也不会第五伦、宣彪带士卒们忆苦思甜的那一套,只喃喃道:“只管守着军令,反正每天开饭前,伯鱼司马在上头说这些话时,汝等使出吃奶劲鼓掌就是!”
……
那些觉悟更低,违反第五伦军令,在从三水回师路上就学着其他部曲,抢粮夺布的兵,已经被取消了军吏和正卒资格,只赶到苦水河边做“晒卤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