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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皇三年一月初,离开冯勤的家乡繁阳县后,行春的队伍向东北方行进,渐渐进入魏县地界。
一个看似车轱辘话的问题从第五伦口中问出:“魏县为何要叫魏县?”
听起来是“伦何以为伦,秀何以为秀”一样的废话,但第五伦确实疑惑好久了。
“我听说,古时魏侯国兆队(河东),而战国时的魏国也将都城定在安邑,所以那一带称之为西魏。”
“可这大河之北,只属于魏国不过百余年,而后就归了赵国。为何却设了魏郡,又有了魏县?伟伯,你且说说。”
冯勤倒是很清楚这些郡中掌故,立刻应道:“本地原名棘蒲县,据说魏武侯时,曾建别都于此,筑城,多有魏国公子官吏来此居住,当地遂称之为魏城。”
原来,本是本地人对统治者聚居区的称呼,可到了汉朝,重新给各郡定名时,一听当地人“魏城”的叫法,遂命名为魏县,郡为魏郡。就这样沿用下来,战国时本该是赵人的当地百姓,如今已以魏人自居——不过到了两千年后,这里划归了邯郸市,又成赵地男儿了。
魏县就在半日路程之外,但第五伦却不急,让马援带随行的三百流民兵在亭驿休憩,他自己则吩咐门下五吏和亲卫臧怒,往东:“先带去看看大河故道。”
远远能望见犹如长城般的黄土塬出现在地平线上,冯勤年轻时来过这边,指着它们告诉第五伦:“郡君,那便是赵垣,战国时齐赵以邻为壑,便在此筑河堤。”
等近了时,第五伦登上土垣,放目望去,在依然冰封的大地上,看到了一条壮观的蚯痕!
它从西方逶迤而来,横跨冀土,仿若远古巨蛇爬行留下的痕迹,但地势却反高出周边许多。
这便是黄河故道,由于多泥沙、浑浊的河水在齐、赵大堤的夹峙下流动,塑造出了一条真正的悬河,河床高高在上,残堤更高。
岗上的宽阔凹槽里,残存着一些冻住的沼泽和水洼,春天的时候,这里应该滋长着半浸半露的簇簇丛丛,还有大片的荒沙岗子,间错着树林和灌丛。
偶尔还能看到地上有密密麻麻堆积的鱼骨蚌壳,白森森的,像是巨兽死去留下的骨骇。
天下有成千上万条河流,唯黄河脾性格外暴躁,自春秋时起,她曾在这条故道奔腾了六百年,但就在始建国三年(公元11),却又暴躁地拂袖而去。
第五伦在将冯勤叫上堤来,问他道:“当年河水决口的时候,伟伯多大?”
“十三四岁。”冯勤比第五伦大几岁。
“还记得当时情形么?”
当然记得。
冯勤一闭眼,就能想起那年秋天,整个魏成郡吃都吃不完的鱼肉腥味。
当时他还是个孩子,在家中读书,忽然被邻家孩子兴奋地跑来,说河水干了,大家都在捡鱼。
孩子们立刻往一天路程外的大河赶,抵达后上去一看,果然昔日浩浩汤汤宽达数里的大河,居然在本该是丰沛的季节干涸!
那些水洼里满是垂死挣扎的鱼,一条挤着一条,魏地人的年轻人像是疯了一样下去捡。
但与年轻人的兴奋不同,在老一辈的脸上,冯勤只看到了惊愕、畏惧和绝望。甚至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一屁股坐在土堤上,像失去母亲的孩子般痛哭流涕。
“万事休矣。”他们是这样对天哭嚎的,那时候冯勤还不明白。
因为黄河是在治亭郡濮阳附近决口的,魏郡运气极好,不在黄泛区,躲过了大水灭门的惨剧。可东南方的兖州、青州就惨了,黄河一旦失控,就跟脱缰的野马般到处乱流,寻找新的河道,导致十几个郡遭灾,无数人失去家园,百姓流离失所。
邻居们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而魏成郡的受灾是持久而缓慢的,黄河离开故道后,魏成的气候就越来越怪。雨雪不再按节气来,庄稼也不好种了,刚开始觉得这条恶河迁移是好事的魏地年轻人,在被生活毒打后,开始思念她。
因为那是王莽当上皇帝后第三年发生的事,渐渐就有人说,这是上天给乱臣贼子的警告,开始有人流传翟义还没死,有人说成帝子刘子舆还活着,”思汉“的潮流,便是从那一年开始的。
冯勤也问了第五伦一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大尹在朝中,可知皇帝当年,为何不遣人来使大河归于故道?”
第五伦还真知道一点,因为他的老朋友桓谭,在大河决口时正好担任大司空掾,分管此事。
桓谭还奉命替王莽主持水利专家们的工作会议,做了记载,听说第五伦要来魏成郡,便将那份文书交给他看,第五伦观后,颇有裨益。
第五伦是想引冯勤为亲信的,既然这闷葫芦难得主动开口一次,当然要把握,遂道:“当初皇帝征求能治河的人才以百计,各人的主张并不相同。”
“长水校尉等人以为,大河溃决的地点,经常在治亭、寿良(东郡)、河平(平原郡),那一带地势低下,土质松软。按照禹贡所载,古时这一带本就无人居住,专用来给大水倾泄。不如迁徙民众,将三郡腾空,不再兴建官亭、民居。”
好家伙,直接空出三个郡的地方给大河泄洪,要知道,这三郡都是富庶之地,人口加起来足有两百多万啊,怎么迁?迁到哪?妥妥的投降主义,真给大禹丢人。
而另一个御史,则完全与之相反,提出了一个宏伟的蓝图:“臣观《禹贡》有‘九河既道’之言,大禹治水靠的便是九河疏导,皆在冀州,吾等应大略在河北挖掘,即便不能凿出九条河流,只要能开凿四五条,应该也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