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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伦前往常安受虎符之际,随他西来的耿弇(yǎn)也抽空回了一趟老家茂陵。
若要按户口算,茂陵人口已经超过了常安,成了关西第一大县。毕竟常安发展毕竟受上林限制,且流动人口多,很多人在常安生活,却不一定能混上京城户口。
而茂陵却占据了故秦都咸阳的利好位置,还有朝廷政策帮忙,汉武帝在位期间,从建元三年起,便不断迁徙关东移民进入此地,耿氏亦是那时候从巨鹿搬迁至此。
耿弇生于斯长于斯,是典型的“五陵少年”,这茂陵城里,随便一家都不是一般人,其世家则好文礼,富人则商贾为利,豪杰则游侠通奸,俨然藏龙卧虎之地。
可如今数年未归,却也凋敝了许多,商贸都已停滞,明明是大白天,城内外却不见什么人。
与耿弇的同乡,同时也是他少时的五经老师,名为杜林的儒士出城时遇上了他,在大门处驻车与耿弇相谈,回答了他的疑惑:“前些时日,本地官吏为了凑够皇帝要求的数十万之众,竟是直接派人在集市日,去市坊抓人为丁卒。”
“为了躲避成丁,不少人出门只好男扮女装,服妇人之裳,甚至有自残者。”
杜林摇着头,说起他家的一个邻居,因为畏惧被抓丁,遂偷偷在夜晚,用磨面的大石将手臂给折了!
于是他右手骨碎筋伤,既不能持刀兵,也开不了弓弩,想以伤残为由,避免从征——句町之役、西域之役、塞北之役、成昌之役、唐河之役,哪一次不是官军大败,丧师无数?茂陵作为人口大县,每次征召去的人,几乎就没有回来的,身死魂飞骨骇流落外地,只能做哭唧唧的望乡鬼。
与其如此,还不如壁虎断尾,毁一臂而得全性命。
然而……
“他还是被征走了,官吏哪管是否伤残,能凑够人数即可,哪怕是白发翁,弱冠童,也照征不误。”杜林如此嗟叹,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也就他们这些士族豪家能够免身。
难怪茂陵凋敝,如今不止是贩夫和赘婿,连街上的游闲少年,都被抓去南征了。可想而知,大司空王邑的“百万大军”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组成。
也有不愿屈从的,想着从征亦死,造反亦死,索性潜逃入山林为盗寇,这也是近来关中动荡不安的原因。
耿弇见老师身后的车马载着行囊,询问起他欲往何处,杜林只道:“关中不宁,我欲带着家眷避难,去河西投奔朋友。”
他们杜氏,也是新朝崛起的新贵,杜林之父杜邺,便在成哀时附会王氏外戚,为其出谋划策。倘若杜林想做官,荫父之遗德,当个二千石不在话下,但杜林觉得自己并无治理地方的才干,又见朝政昏乱,遂选择在家钻研尚书古文之学。
如今新室越发有灭亡之势,杜林也打算携家眷开溜避难去了。
耿弇却给杜林建议了一个去处:“与其去河西,何不去魏成郡?”
虽然耿弇在邺城时,极少称赞第五伦之政,但那是年轻人的傲娇,在杜林面前,他却是对魏地赞不绝口,又提到杜林的好友马援,如今担任魏成大尹。
杜林和马援虽然一个文士,一个武人,但从小互相都很钦佩,相交甚笃。
“说起来,我家祖籍,倒也正是魏地繁阳。”杜林听得耿弇劝说,一时间心生犹豫,茂陵都是移民。
耿弇劝道:“夫子不如暂且归家,也不瞒你,我此番归来,亦欲迁家眷离开关中,吾父所在的朔调太远,打算先以邺城为中转。耿氏虽迁到此处不过百载,私从宾客大多在朔调,但徒附族人加起来,倒也有二三百人,不如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这一番话说动了杜林,遂答应暂缓离开。
而耿弇与杜林约好后,遂归于家中,才进门,四个弟弟就齐刷刷拜在门前。
“伯兄!”
耿家四个弟弟,分别叫:耿舒、耿国、耿广、耿举,舒、国已经弱冠,广、举年纪稍小。
耿弇虽才二十有一,却是家中老大,平素他少年傲气,在这却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然治家亦如治军,点了二弟耿舒:“叔虑,你召集族人,清点家中丝帛细软,准备好车马干粮,二十天内,要做到举族数百人,随时能走!”
“若是不愿走的,也不强求,那就自行留下,但宗族也不再有责任庇护他们。”
“兄长,这是要去何处?”耿氏几兄弟都有些惊讶。
耿弇也不多做解释,言简意赅地说道:“去新家。”
他又让耿国带着族兵百人,随自己回新丰鸿门去,第五伦需要旧部族人来掌兵,耿弇作为其麾下两员大将,只怕也会分到几千甚至上万人,亦需要安插信得过的人才好使唤。
次日离开茂陵返回新丰之际,才抵达中渭桥时,就遇上了从渭北长陵县热热闹闹往渭南赶的千余人,看那旗号,打着一个“五”。
是临渠乡诸第的人没错。
为首者正是第七彪,他过去只是个好勇斗狠的小地主,吏职不过亭长。但跟着第五伦在新秦中、魏地历练了几年后,又打了与赤眉的大仗,统御这点族兵已然是驾轻就熟。
但耿弇素来孤高,二人在魏地只打过照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在第七彪心里,自己与耿弇是同一等级的,资历还比他老,作为宗主的嫡系族人,也较这外来的小儿曹更受信任。
故而路遇耿弇,第七彪不过是以平礼相见。
“小耿君。”
在魏地,众人常称耿纯为大耿,而耿弇为小耿。
然而耿弇却很不喜欢这称谓,过去从未正眼瞧过第七彪,眼下也只是随意拱手。
但第七彪今日却很热情:“伯昭回茂陵时,可见到原初了?”
原初就是茂陵大侠原涉的儿子,当年因为争水引发争斗,曾受第七彪弟弟之托,原涉派万脩去刺杀第五伦。虽然靠着万脩的侠义,此事误会解除。但原初心中不忿,将气撒到了第七彪身上,逼着他在第五氏家门前肉袒而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