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天然不是货币,但货币天然是金银!”
……
自战国以来,直到汉、新,黄金便是实打实的法定上币,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但它为什么是上币,却从来没人说清楚过,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直到第五伦当着两位臣子的面,道出了货币的实质。
他说,货币是平衡物品的等价物。而金银作为一般等价物,不但数量稀少,便于分割、价值统一、外形美观,且除了作为奢侈品装饰外,在工农诸事上,其实没有太大的用处,因此是最理想的货币。
作为天然货币,哪怕铸成金饼,交易时一般需要称量。
宋弘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驳:“陛下,黄金为上币由来已久,但银,只有数百年前,楚国曾以之为币,后汉武令人铸银币,然不久便废。”至于王莽时的银货,作为反面例子,就不必再说了。
第五伦却神秘一笑:“宋卿姑且待之,银日后为天然宝货,遍行天下,亦是迟早的事。”
又道:“以铜来论,作为货币,便大不如金银,一来,以成块之铜,难以切割交易,须得由官府铸币方可。”
“其二,铜数量远多于黄金,尤其以南方居多,地方豪强、诸侯控制矿产山林,常能获得。”
“其三,铜常用于制作兵刃、构件、农具等物,流通起来,若用于铸钱的铜太多,实属浪费。”
所以,铜币的价值和金银不同,除了其本身作为“贵金属”的价值外,还有一个政权赋予它的信用价值,是为一种信用货币。
而且这信用价值,哪怕是最低面额的五铢钱,往往远超铸铜币本身的花费几倍,所以盗铸才是一门暴利生意,哪怕砍掉再多盗铸者的脑袋都拦不住。
王莽就是最好的例子,铜币的面额越大,盗铸就越疯狂,以一枚“大布黄千”而言,成本低廉,却值一千枚小钱,1000%的利益,脑袋别腰带上也值啊!
第五伦看着手心的公孙铁钱:“至于铁,用于铸币时,则更不如铜,无怪乎自古以来,鲜少有人以其铸钱。”
“它比铜更易得,也更易锈蚀损耗,本应更贱,但公孙述却赋予它与汉五铢钱一样的价值……故而,此举与王莽铸大币掠天下财,并无不同。”
依靠成家小朝廷的官府和军队,公孙述能顺利推行铁钱这种“不足值货币”。用铸价低廉的信用货币,将粮食、蜀锦等实物换取来,顺便用铁钱作为俸禄发放,强迫它在市场上流通。
可公孙述毕竟不懂经济,违反经济规律者,必将遭其重创!
第五伦做出了预言:“且让大行令和绣衣卫盯好了,数年内,公孙述能从益州收取巨额财货,成家国库暂时充沛,满足用兵、造船之用。”
“但此举却极损害成家信誉,加上盗铸一本万利,很快蜀中就会遍地铁钱,真假难辨。粮布价格暴涨,百姓将拒用铁钱,重回以物易物,公孙述的钱,再也换不到物什,田租赋税亦会大减。如此循环,巴蜀好容易恢复的货殖,也将陷入困局,此举无疑是饮鸩止渴。”
不足值货币需依靠政府的强制力和极高信誉才可以流通,不稳定的政府发行的货币基本上无价值,连废铜烂铁都算不上。
第五伦言罢,却发现殿内久久没有回应,只有史官在奋笔疾书,至于宋弘和冯衍,都已经听愣了。
冯衍后半程是基本没听懂,但他大受震撼,只忙不迭地欢呼第五伦英明睿智。
至于宋弘,则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亲眼见证了王莽连拍脑门四次,改币四回,花活百出,最后将货币连带天下货殖彻底玩坏。老宋从此对货币心生敬畏,觉得此物看似寻常,实则颇为坚深。
而他在新朝时就管着少府,对经济还是略懂的,上到管子、白圭、陶朱之书,下到常被士大夫们抨击的桑弘羊之政,都积极翻阅,想寻找挽救之法。
但从始至终,都没一个人说清楚货币这玩意的实质,直到今日,第五伦就着公孙铁钱一番感慨,才让他有振聋发聩之感!
果然,没有人比陛下更懂货币!
宋弘叹服,也朝第五伦发自内心地下拜。
废话,刚才那些,毕竟是马圣的思想,第五伦借此说,也足以“立言”了。
既然如此,那以第五伦的性情,当然不会只满足于袖手旁观。
“冯卿,与成家的互市可谈妥了?”
冯衍一愣,这件事在他看来是“小事”,甚至是第五伦的糊涂之举,虽然巴蜀物产丰饶,能自给自足,盐铁马都不缺,但却有往外卖东西的需求,比如蜀锦、丹砂、皮革,都可以用来交换中原之物。
故而,与蜀互市,相当于资敌……
但既然是第五伦的要求,冯衍也就试着和李熊谈了,对方自然求之不得。
“已交涉妥当,成家不肯开放秦岭诸道,只愿意在汉、南阳之间的武当县,与南阳方面互市。”
“善,只要有窟窿,就不怕漏不进去。”
这次进去的,可就不止是成家牙门、南中牙门的间谍喽。
第五伦道:“立刻传诏,让镇南将军岑彭亲自监督南阳三官,仿制成家铁钱。”
南阳也是产铁中心,除了好铁外,每年都有大量质量低劣的铁不可避免地产生,多用于制造劣质农具,这下,它们能派上更多用处了。
“不止要仿这‘五金’,还要做出一钱当百、一钱当千等假币,以混淆视听,就算互市时不能用,也要派人走私,翻山越岭送入巴蜀。”
第五伦笑道:“予要帮帮公孙述,让成家的铁钱,连同他那小朝廷的信誉,早早崩溃!”(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