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大功就在眼前,却忽然变得谦逊起来?”
岑彭话音一转,从一团和气,变得颇为恼火,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接漏水的头盔震动,而营房内所有人也吓得赫然站立!
“大魏天子,就在宛城看着呢!”
“镇南军幕府麾下诸校,究竟谁是有种的马、谁是生不出种的骡,通过此役,我与陛下,都能看得明明白白!而陛下手中封侯策书能发给谁人,谁人又注定一生只能带民兵屯田,亦一清二楚!”
此言一下,倒是将不少人血性骂了出来,跑来荆襄一趟,总得跟着将军挣点东西罢?于是请战之声不绝于耳,但岑彭听出来了,他们底气依然不足,目测汉军兵力,与己方相当,襄阳附近的主力要防备冯异,回不来,即便岑彭亲自指挥,也没有必胜把握啊。
“诸君放心。”
岑彭这才与他们透露了自己最大的底牌:
“先前,朝中有人向陛下弹劾我,或岑彭无能,坐视邓奉、贾复乱丹阳、马武击舂陵而不顾。”
“明面上,我只言兵力不足,可实则,南征军中,还有上万机动之兵,但就是捏着不用!只放在上游山都县。”
那便是先前袭击山都,将邓奉部将赵熹打跑的偏师,这支部队是岑彭手下最能打的师,却一直被他藏着。
“早在数日前,汝等到达樊城次日,我得知汉军援兵有北进之势,便令此师南移至邓县驻扎。”
邓县就在樊城西北二十余里外,岑彭指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雨道:“营中备热饭,令三军饱食,且先让汉军淋上几天。待骤雨初霁,其士气最低落时,邓县援军亦至,吾等便合力而出,势要大破汉军!”
……
邓禹毕竟是第一次带万人之众,也小看了这场雨。
虽然下的时间不长,才短短一日,但却颇为迅猛,连宽大的汉水都肉眼可见地暴涨了不少,江水拍击堤坝,掀起惊涛骇浪。
而汉军也被这场雨淋惨了,他们仓促北上,部分士卒靠着码头营房避雨,大多数人就只能窝在林子里瑟瑟发抖,上千个临时搭起来的窝棚也聊胜于无。
五月份本来极热,但降雨的夜间狂风呼啸,导致地面温度骤降,以至于出现了大夏天因衣裳淋湿而冻伤的“奇闻”。
而因为火无法生起,士兵只能吃雨水泡的干米,没少吃坏肚子,甚至有大批人腹泻死去,发烧者不计其数。
这些事,都是邓禹从简略的兵书上看不到的,他贵族、太学生的经历也帮不上丝毫,幸亏在绿林山过过苦日子的马武协助出主意,汉兵这才没有全军崩溃。
“骤雨甚于兵戈啊。”
等到次日下午天气复晴,看到天边透出的一缕阳光后,邓禹这才如蒙大赦,同时让自己记住这次的教训,下一回,定要让胜利完美无缺……
邓禹仍打算按照原计划,在三日之内逼迫“岑彭北上支援樊城”。
然而坏消息却陆续传来。
“西北二十余里外邓县,不知何时埋伏大众,斥候靠近时,正好雨晴,有大军出城,径直往东而行!”
若说前一个消息,还只是让邓禹皱眉的话,那下一个,就直接让他惶恐了。
“捕获魏军斥候,严刑拷打,竟言岑彭已在樊城!”
“樊城魏军亦陆续开出!”
“什么?”
邓禹顿时大惊,然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被眼前小蝉吸引的螳螂,殊不知岑彭这只老黄雀,早就在身后张嘴欲啄了!
“既然邓县、樊城魏军尚未汇合,不如先击岑彭,再破邓县之敌!”
马武浑然不惧,提出了大胆的计划,但邓禹看着雨后汉军士卒依然病的病,蔫的蔫,先前小胜的激励锐气早已被雨水泡没,只摇头道:“一切都是岑彭诡计,事不可为矣,当速撤为妥!”
汉军没有辎重负担,跑起来也不算慢,然而原路返回至汉水的支流、来自他们南阳老家的淯水时,邓禹却愕然发现,昨日的大雨,不止让江汉泥泞不堪,恐怕连南阳也发了水,如今,来自上游的洪流正席卷而来,让本可泅渡的小河变得浩浩汤汤。
他们牵绳泅渡的树木,早已被淹没在浑水中,有人试探性想游过去,却一眨眼就被洪水卷走,没了踪迹!
邓禹只能望洋兴叹:“岑彭,连这也算到了么?”
他现在才感觉到,兵书害人啊,自己以为,跟着刘秀横行东南,又协助冯异在荆州做事,学到的东西已足够“攻必克战必胜”,可如今看来,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还多呢!
但现在反思自己不足也晚了,时间飞快流逝,河根本过不去,两路魏军已经从北、西两面合围过来,怎么办?
邓禹自诩战略天才,如今生死存亡之间,无数人指望着他,但邓禹却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一个能让三军逃出生天的战术……
情急之下,他只想起了某个著名的战例,如同在溺水前抓住了救命的木浮板,下达了一道命令。
“马武将军,敌军倾巢而出,且两军之间必有空隙,请带兵三千,务必设法穿过,绕后袭樊城魏营。”
从两部敌人中穿插?偷家?说得轻巧做起来难啊,但马武还是应承下来,又反问道:“那邓司徒呢?”
“我?”
邓禹惨笑道:“如今兵卒士气低落,于我素来不倾心拊循,可谓驱市人而战之也。正好,兵法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今日,便置之死地,使汉兵人人自为战,吾等也学淮阴侯,打出一场……”
年轻的主帅指着身后暴怒的河流,声音嘶哑而决绝:“背水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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