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继承了前汉制度,不汇报侯国相邦,不上禀皇帝,列侯是不能擅离封邑的,李轶没有其他官职差事,贸然到此,显然犯了大忌!
岂料李轶却满不在乎,笑道:“兄长,这东南的汉家社稷还不知能撑几年,谁还管什么封邦制度?”
李通更怒,拍案道:“大胆!何以言此!”
李轶自顾自坐下道:“当初伯父在新朝侍奉国师刘歆,得到了天书谶纬,说什么‘刘氏复兴,李氏为辅’,吾等遂信以为真,认为四方扰乱,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南阳宗室,只有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这才有了后来举兵反新之事。”
“但事到如今,世人都知道,汉朝难以复兴了。第五伦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归心。刘秀不识天时,强欲复汉,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这才有了襄阳溺亡,淮北之失,全凭江淮及冥厄之险,才堪堪守住这东南一隅之地。接下来就轮到丢江夏、丧淮南,进而拒江而守,也撑不了几年,只等第五伦平吞巴蜀,公孙述一灭,接下来就轮到刘秀……到那时江水太宽也无用处,这一点,我僻在豫章都清楚,兄长身处中枢,坐镇前线,反而不知?”
李轶毕竟是做过更始诸侯的人,见识还是有些,李通则斥道:“胡言乱语!汝尚不知罢?冯大将军守住了江陵,陛下亲将大军赶赴江汉,不日必有捷报传回。”
“就算侥幸胜了一时,那又如何?”
李轶摇头道:“第五伦兵屯百万,将列千员,龙骧虎视,他的才略,绝非王莽能比,南方绝不是对手。”
李通心知他的用意:“季文,有话直说。”
李轶道:“宛城李氏在前汉时,虽然坐拥千金之财,却只担当小小铁官,无权无势,朝中风吹草动,我家便有告缗迁徙之危;新朝时,靠着进献祥瑞,伯父得以跻身朝堂,做了小官;到了更始朝,吾等投注刘玄,更是一门两诸侯,何等荣耀!”
李轶永远忘不了当诸侯那几年的风光,对权力也食髓知味,现如今,他被刘秀撵到豫章,气候潮湿卑热,心情也郁闷至极。
看似坐享富贵,其实只是沦为囚徒,而他封地旁边,就是海昏县,前汉废帝刘贺死去的地方,李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觉得刘秀日后会记恨自己,一杯毒酒,便能夺去性命。
所以他在恐惧与不甘中,时刻关注着天下局。
李轶道:“吾等对新、汉,都谈不上忠诚,不过是为了自身富贵,为了家族兴盛,如今汉巢注定倾覆,为免李氏尽灭,投效魏皇,方为自保之法啊!”
“汝……莫非早已暗投魏国?”李通指着李轶,声音颤抖。
李轶也不羞于承认:“没错,早在数年前,刘秀所派官吏放松监视后,我便与魏国绣衣卫细作有往来,时常送出消息。自今年以来,刘秀频繁往夏口、柴桑调兵,自以为瞒得过第五伦?”
噌一声响,李通拔出佩剑,顶在堂弟胸口:“于是魏人细作,便指派汝来此劝降老夫?”
“正是。”别看李轶回答得响亮,心里却很虚,其实他一个落魄列侯,接触不到汉国中枢军情,只能提供点三四手的消息,在绣衣卫的情报网中等级很低,对面怎么会冒险重用他呢……
他知道自己投效的本钱不够,也为此焦虑,入夏后,嗅到了大战一触即发,又听说李通被拜为前将军,主持江夏北部防务后,李轶这才星夜赶来,想赚得老哥一起“起义”,好建大功,在魏国也混个侯、伯之位——哪怕仍得不到权力,至少他和第五伦没有私怨,不必天天担心被灌毒酒。
李轶极了解李通,知道兄长绝不会杀自己,仍殷切地说道:“兄长,吾等与第五伦,也有交情啊!如今魏皇身边英俊云集,百姓风靡,我家若能觉悟成败,早定大计,尚能像微子、项伯一样论功成业,转祸为福,一旦迟疑,等到北方虎贲突骑长驱直入,严兵围城,纵有悔恨,也来不及了!”
“住口!”
李通勃然道:“当初绿林入南阳,我信汝之言,又为绿林渠帅胁迫,遂改定更始为帝,若那时就拥戴刘伯升、刘秀兄弟,不存门户私计,一心一意振兴大汉,第五伦焉能杀伯升,轻取北方?”
“如今陛下以仁义之师,正要围歼岑彭残暴之众,纵此策不成,江东兵精粮足,且有长江之险,也能维持社稷,李通受皇恩厚遇,焉能不顾天下耻笑,卖主屈膝降贼?”
“我当初已错了一次,现在,绝不会错第二次!”
李通言罢收剑,转过身去:“汝不必再言,走罢……”
李轶的劝降失败了,他脸色铁青,盯着堂兄的后背,摸索着袖中匕首,但最终还是没能下手,只悻悻而退,临别时再拜,说道:“我知兄长之意,是让我速去投奔魏国,虽不能献大功,至少也能保全性命。请兄长放心,他日江东汉鼎倾覆之日,纵兄长执意为刘秀殉葬,弟虽不才,亦尽全力,能保宛城李氏不灭!”
李通身躯一震,知兄莫若弟,他啊,都让李轶给猜透了,也不回头,只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让亲信送李轶离开,并给他备上好马、护卫,盘缠,自此兄弟分道扬镳。虽然还是有点对不住刘秀,但这么做,确实能让宛城李氏,处于不灭之境。
这日之后,李通仍兢兢业业替刘秀做事,严守江夏北部,果然在五月下旬时,侦得重要情报:
“魏车骑大将军耿伯昭,自淮北经汝南,兵临冥厄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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