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最后一句,刘钰衝着这些士兵敬了个军礼,跳上战马,头也不回,带着二百名挑选出的衞兵出了大营。
“送刘大人!”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剩下的士兵自发地叫喊起来。
逐渐融洽,化作同一声。
军营里奏响了军乐,淡淡哀伤,士兵们嚎着翻山之前的葬礼上学会的新歌,说不出的应景。
“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刘钰始终没回头,直到走出了很远,这才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了一下。
想着自己走之前嘱托军官的事,心想但愿你们能听进去。
嘱咐士兵的,是让士兵敢于闹饷。
嘱咐军官的,是让军官严肃军纪。
既然皇帝要招抚,那么这时候谁要是去抢劫、强歼,那就是给皇帝上眼药了。
青州军的军纪还是可以的,军饷发的足,平日里也一直在刘公岛上封闭训练,抢劫是一门技术活,他们还没学会。
但是其余的部队,尤其是松花江的那群府兵……
既然学了唐时的府兵制,就总要承担府兵的缺点:交了血税去打仗,那是去发财的。
抢劫、偷窃、藏私、抢女人,谁要是不干,回到村落,反倒要被人奚落为没本事。
出去打了一趟准噶尔,回家之后连个头巾、呢绒毯、马鞍子之类的东西都没抢到,在村子里也抬不起头。
想想当年被杜锋劫道的事,那已然算是“义兵”了。
唐太宗当年征高句丽,破城之后,士兵要抢劫,唐太宗也只能从自己的内帑里拿出来钱,换取了士兵不抢劫。
皇帝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会从内帑里拿出钱来犒赏的。
不过学好很难学坏易,青州军和这群府兵离这么近,估计三五个月就能学个五毒俱全。
也不知道会有几个人会被杀鸡儆猴。
回头望了望跟着自己一起去瓜州的士兵,纵马来到了张三彪身旁。
“你小子运气好哩。都说同袍兄弟共进退,阵型要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可终究是你攮死了小策凌敦多布。陛下要挑选出有功的士兵,要授勋了。你小子可谓是平步青云了,怎么也得混个三转勋。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三彪憨憨一笑,挠挠头道:“等领了钱,若有机会,先回一趟仁兆,把俺爹娘的坟好好弄一弄。”
“就跟俺们邻村的那个大户家一样,种上柏树,用青石条子仔细地砌好。到时候把俺们村的活人都叫来,摆上一桌子宴,找上吹拉弹唱的,一路撒纸钱。要弄可大可大的青石板,当按爹娘的碑。”
“坟要弄成俺们村最大最高的,到时候把俺娘的骨头找出来,买一套好棺材,就要柏木的。”
“等以后攒够了银子,俺就雇一些人,去海参崴垦荒。当个地主,俺大哥也在那,他要是没钱,我就帮着给他找个嫂子。弄个百十亩地,雇个三五个长工,到时候我再娶个媳妇。”
“老婆孩子啥也不用干,就蹲热炕头上的。饿了就吃白面馍馍。”
这个很朴素的愿望把刘钰逗笑了,说道:“成啊,这个倒是还真不难。只要有钱,雇长工去垦荒,那还不容易?海参崴这地方,是个好地方。早去早得利。你大哥在那边垦荒也挺好的。日后你要是能带人过去垦荒,五年之内也不收税。五年时间,雇些长工,买个牛马,怎么也不开个百十亩的好地?”
张三彪点头道:“是啊,俺也是这么想的。原来觉得,那地方可远可远的。这几年看着咱们的船经常去,也就不远了。大人,这海参崴离着威海,到底有多远?要是不走海的话……”
“呃……不走海的话,估摸着和来西域差不多远吧?走海的话,就近得多。”
张三彪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又想到了个关键处。
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道:“等着俺买了地,就买上这么大的大缸,买它七八个、十来个。”
“大人不是说,前五年不收地税吗?我就把粮食都存起来,除了给长工和家里吃饭的,剩下的粮食都囤起来。”
“一大缸玉米;一大缸麦子;一大缸高粱……一缸就有三四百斤。找个木匠,做个大木头盖子,把装粮食的大缸都盖起来,藏好了。”
“等到再有饥荒的时候,就不用怕全家都饿死了。啥时候攒够了三五千斤的粮食,啥时候我在把多余的粮食卖了,换钱花,娶媳妇……”
对饥饿的可怕记忆,让张三彪最大的理想便是将来有七八缸粮食。
刘钰笑不出来了,想了一阵称赞道:“好想法。到时候别忘了在缸附近撒些石灰,就跟咱们在刘公岛上存粮一样。”
“嗯。俺也是这么想的……”
刘钰笑了笑,拍了拍张三彪的肩膀,走到了前排,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