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一个小小的叙州府尹,手底下几个鸟人,朝廷给那点经费,怎么可能干的过来。
在牛从昀看来,只有一种东西,能够超越习惯法、成文法、朝廷命令,成为最高的法律。
那就是,造反。
一场天翻地覆的造反,将天下的土地重新确定新的契约,之前的契约,不管是官方盖章的还是习惯约定俗成的,全部作废。
唯有如此,才能从根源上解决土地的征用问题,他才有不做酷吏、狗官的机会。
但,九宫山之后,大顺为了保天下,放弃了摧毁过去一切旧契约的手段。
他甚至连修修补补的能力都没有,因为这涉及到封建王朝的土地所有权问题,哪是他一个小小府尹能动的?
只有用封建王朝的特色,以府尹身份加暴力手段,强行解决。
不讲法。
不讲理。
只能讲马浩川手底下那些士兵的火枪和刺刀。
牛从昀给自己草拟的圈地规章的最后,提笔写了一行字,提醒自己。
“土地诸事,无能为力”。
想着这些麻烦事,牛从昀心下不禁好奇,心想也不知此时的两淮,遇到这些情况是怎么办的?
修淮河,也要占别人的地、别人的田。
修完淮河之后,灌溉之后,土地从下等田升到了上等田,那边又是怎么算的?
日后朝廷真要是沿着新淮河修灌溉渠,灌溉渠又该怎么走线?修渠的钱又是谁来出?
地主已占的荒滩、草地、林地等,若是之前有主的但朝廷又不承认的,该怎么算?
新淮河灌区,若要垦荒,那些原本盐户、灶户的柴草地,理论上所有权归朝廷但实则灶户认为那就是他们的柴草地,又会怎么赔偿?
“或许,兴国公在那边,会找出一些看起来温良恭俭一些的办法,至少看上去没这么酷烈?”
他这样想着。
然而,正如牛从昀认为的那般,土地诸事,无能为力。
他也真的高看了刘钰。
他以为刘钰会有什么更好的、温情脉脉的、温良恭俭的办法。
……
此时的苏北。
黄河入海口附近的大淤尖,刘钰的大帐暂时就在这个村落里。
这不是个大村镇,但这裏却是走私贩子的重要母港,建设的还算不错。
淮北的私盐、山东的私盐,都沿着大海,悄悄运到这裏。
虽然不远就是淮南盐场,但这些走私贩子还是非常有能力,能在距离淮南盐场这么近的地方弄出来一个走私集散地。
可见大顺淮南的盐政,已经烂成什么样了。
之所以选这裏做走私集散地,因为这裏是黄河入海口,海军的军舰巡逻船,一般不会闲着没事干跑黄河口这种淤泥区来搁浅的。
大帐内,刘钰对着鲸油灯,在那看刚测绘完成的苏北荒地图。
几个心腹人也在旁边统计着什么资料。
今天已经是惟新元年四月二十六了,两天后新修的淮河就要正式打开高家堰放水了,这裏距离入海口不远,两天后被刘钰邀请的各路乡绅都要云集这裏,接受朝廷的嘉奖。
嘉奖,至少,刘钰是这么和那些乡绅说的。
看了一会统计图,刘钰揉了揉额头,又把目光投向了从盐城往北到新淮河的这段区域。
公司圈地垦荒的事,暂时先不急。
而处理这裏的乡绅,用残暴的手段把他们手里的土地收走,才是当务之急。
他可没什么温良恭俭的手段,比牛从昀强稍微一点点的地方,就是他下了鱼饵,假装有法可依。而这种手段,是牛从昀这种小小府尹无论如何无法用的。
他的时间很紧,后天处置完这边的事,马上就要去海州。
因为枯水期结束了,今年的运盐时间马上到了,要盐政改革就必须卡在这个时间,晚了早了都不行。
皇帝要搞突然袭击式的盐政改革,需要个人在那边镇住场子。
而这边,皇帝也给刘钰拨派了两千士兵,名义上是要为盐政改革镇场子用,实际上是皇帝默许刘钰在苏北搞大案,这些士兵是来压场面的。
虽然皇帝认为现在大顺还没到内部崩溃的时候,这种事实际上一狱吏足以,根本用不着士兵去镇场子。
但为了以防万一,也为了抓人方便,皇帝还是调派了一批人。
而且还是从釜山、对马、萨摩种子岛那边抽调的驻军。
军队在外面驻扎,明日一早就要移师向南,前往新修淮河入海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