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桑充国就将睡眼蒙眬的石越给闹了起来。
“子明,给我们说说议会吧!”石越勉强睁开双眼,迷迷糊糊见到眼前有几个人影,头一歪,又睡着了。
桑充国等人哭笑不得。昨日苏轼与石越对饮,二人仗着酒量好,说话投机,竟然旁若无人,喝得酩酊大醉,今日却无论如何也爬不起床来。偏偏桑充国对所谓的“议会”非常好奇,昨晚已是心痒难耐,想了一个晚上,今天却是非要石越解说一遍不可。
桑充国正一筹莫展时,唐棣已经吩咐书童端了一盆冷水过来。他摆摆手让桑充国让开,自己掬起一捧水来,猛地洒在石越脸上。此时尚是冬天,冰冷无比的水落在石越脸上,便见石越“啊”的一声大叫,一个激灵,反射似的弹了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书童连忙递过毛巾,给石越擦了脸,桑充国便一面问起议会的各种问题,石越只得无可奈何地一一解释着。不料众人知道得越多,疑问反而越多。
桑充国首先问道:“子明,以我看来,议会虽然是个好办法,但是如果议会成员全部是地方乡绅,他们未必便不会和官府一起上下其手,鱼肉乡里。”
李敦敏也忍不住插嘴道:“我也觉得议会虽然看起来有种种好处,但要靠它解决所有的问题,心中总觉得有很大的漏洞。”
“不错,士绅和官府狼狈为奸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若有议会,他们反倒可以用民意的借口来对抗官长了。”唐棣也有疑虑的地方。
石越的头立时又疼了起来了——这次却不是因为酒醉。
他自觉从三代之治发挥到民主议会制度,堪称天才的猜想,心裏自有几分洋洋得意,却不料连这些最好的朋友也无法说服。将醒未醒之间,不由随口说道:“你们的疑惑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也不是不可以解决的。可以用三级会议的形式嘛……况且,还有报纸的舆论监督呢。”
“三级会议?那是什么?”
“什么是报纸?”
石越顿时冒出了冷汗,整个人也清醒过来。瞧瞧自己说了些什么呀?此时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三级会议,就是议会组成由普通的农户、地方士绅名流、各行业代表等等,各按一定的比例组成,这样就可以避免劣绅和官府一手遮天了。”
“三级会议也难称尽善尽美。农民虽是国家之本,但是大字不识,在议会上肯定说不过读过书的乡绅,而且乡绅大部分是族长族老,谁又敢和族长冲撞?”柴贵谊的见识又让石越吃了一惊。让一个农民和他的族长族老在议会上对立,那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正待回答,却听李敦敏说道:“景中兄是尽往坏的一面去想了。我们在《论语正义》中说过,孔子所谓的礼,其要义便是一个‘和’字。依我看,议会的要义,也是一个‘和’字,如子明所说,议会的作用,是监督地方官横行不法,欺下瞒上,督促地方官在政绩上有所作为,防止庸碌之辈窃居高位——这就是一个扩大了的御史台。就算仅仅是士绅组成议会,只要能保证议会不被打击报复,还怕一县之士绅,个个良心丧尽吗?即便某处坏人居多,好人也可以向上一级议会和官府申诉……”
众人细细思忖,无不点头称是——在主张人性本善的孟子最受重视的时代,人们是不可能相信一个县中的士绅都是坏蛋的。石越虽然不以为然,却也不愿意继续“布道”下去了。毕竟民主议会制度不是单独的东西,不是单独放在任何地方可以行得通的。
他微微笑道:“修文说得不错。何况还有报纸,只要报纸敢说真话,便没有谁能一手遮天。”于是细细地把报纸的作用说了一遍,众人无不拍手称赞。桑充国兴趣尤大,笑道:“我倒觉得这报纸比议会更有用处。如此看来,子明买下这印书坊,竟是另有深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