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雱一面取下披风,一面走向屋子里。屋子里的几个人见他进来,都起身相迎。王雱忽然感到胸中气血翻滚,咳了几声,方勉强笑道:“我来晚了。”
“公子,你已经说服丞相了吗?”有人急切地问道。
王雱一听声音便知道是在国子监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谏官张琥,因此摇了摇了头,叹道:“我父亲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我已托人送信给吕惠卿了。”
张琥大吃一惊,道:“元泽,你不是说吕惠卿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吗?”
王雱苦笑道:“事急且从权,眼下只有吕惠卿能说服我父亲。如果办这件案子的是吕惠卿而不是邓绾的话,石越演不出这出双簧。”
张琥恨声说道:“邓绾行事也是太孟浪了,如今害得我们这般被动。”
王雱冷笑道:“事后怨人,于事何益?石越这一招,我们谁又能料到?本来以为邓绾是个玲珑之人,做事会有分寸,才让他去办这件事,他是想当御史中丞想疯了,居然这样小看石越。”
有人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曾布当时首尾两端,也是石越能得逞的原因。曾布虽然捍衞新法,但是和石越私交不错,我们也是失算了。”
王雱循声望去,说话的却是新上任的监察御史里行蔡确,也是对御史中丞一职极有野心的男子,虽然是邓绾举荐,但对于邓绾的落马,他心裏只怕是在暗暗高兴。王雱有心要刺一下他,淡淡说道:“邓绾罢知永州,并没什么要紧的,他始终是礼部试第一名的进士,迟早有一天能回到开封府。”顿了顿,见蔡确神色如常,心中不由暗暗诧异,又道:“这裏都是自己人,大家开诚布公,当务之急有两件事:第一是说服我父亲不要辞相,否则新法前功尽弃;二是白水潭案的主审官,一定要是我们的人,否则他们气焰一旦嚣张,以后就很难压服下去了。”
张琥点了点头,道:“元泽所言甚是。”
王雱又道:“冯京向皇上推荐的人选是范纯仁,若真要是他来做主审官,那白水潭案肯定全部是无罪释放。”
“吕惠卿丁忧,曾布虽然精通律法,但是他已经指望不上,我们如今还能找谁呢?”张琥问道。
王雱沉吟道:“开封府出缺,我以为皇上之意,白水潭之案的主审官,肯定就是新任的权知开封府……或者,交由御史台来审理!”
几个人的目光立即热切起来,但是很快又全部黯淡下去。想想自己的资历和要面对的案子的棘手,这些人都还算有自知之明。
王雱有点失望地望了这些人一眼,说道:“开封府知府要待制以上官,同判国子监李定也许是合适的人选。我会找机会向皇上推荐,但是各位也要配合我,最好是搜集一下白水潭不法乱制之事,各位正好顺便做功课。”有宋一代,御史谏官每个月必须有弹劾的表章交上去,所以王雱称之为“做功课”。
众人哄然大笑。
王雱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
丞相府。
王安石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比起宋代官员生活的奢华来说,王安石这个背负着“敛财”之名的宰相,生活却过得十分俭朴。宋代官员俸禄颇丰,一般一家人平均每人可以请三个以上的奴仆服侍起居。但是王安石一家十多口人,请的仆人不过七八人。虽然被人讥讽“作宰相只吃鱼羹饭,得受用底不受用”,但王安石依然我行我素,并不怎么把这些闲言闲语放在心上。
自从王安石为相之后,这样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就越来越少,虽然这次是王安石在仕途上遭遇挫折,但是对于王夫人来说,国家大事不是她能关心的,自己的丈夫儿女能聚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每一顿饭她都竭力营造一种快乐的气氛出来。
王昉一边吃着饭一边偷眼看自己的爹爹,朝局之事,她并不陌生,但是作为女孩子,却是不可以随便说这些的。王安石似乎显得有点衰老,但依然强打着精神,装出一副笑脸来。桌上摆了七八个简单的菜,王夫人知道自己丈夫的习惯,把最好吃的菜摆在王安石面前。因为王安石吃菜从来没有什么挑剔,他只吃桌子上离自己最近的一碗菜。
王昉见王安石心不在焉地夹着同一个菜,便一面撒娇一面给王安石碗里夹菜,娇声道:“爹爹,尝尝这个……还有这个……”
王安石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女儿,温言笑道:“好,好。”
王雱回到家里,进了饭厅,正好看到这一幕,便笑道:“还是妹子有办法。”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爹爹、母亲。”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问道:“去哪里了?快一起来吃饭吧。”听公公说了话,王雱的妻子连忙起身帮王雱盛好饭。
王雱应了一声,坐下来,说道:“方才皇上召见我。”
“哦。”王安石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王雱迟疑了一下,说道:“皇上要我劝说父亲回中书省主持政务。”他倒不是假传圣旨。
王安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筷子停在碗里。
王旁笑道:“哥,看你一回来就说公事,先不说这些吧,我倒觉得爹爹早点学张良归隐,并不是坏事。一家人开开心心,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