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胡子也笑了,道:“说来也巧,我也是听我家那小子从义学回来吹,才想起去见识见识。桑家公子倒是好人,要不然我也没想过要送我家那小子上学。龙生龙凤生凤,我儿子没有中进士的命,但识几个字总是好的,不至于做睁眼瞎。”
田烈武才二十四岁,他老子生他就生得晚,他结婚又晚了一点,才一年多,老婆肚子还没有动静,自是不知道这些事。因听贾胡子这样子说,便笑道:“那也不一定,家境贫寒能中进士的人多着呢。你家大哥我看就挺有出息的,将来中了进士,也是光耀门楣,比我们这些舞刀弄枪的要强。”
贾胡子笑道:“你又有所不知了,桑公子办的义学,和平常的私塾不一样,小子们除了读书识字,还教算术格物,好像还有马和弓,逢双日就要骑马练箭,还学剑术之类,说要文武全才才是英雄。像我们这些人,说起来也就是田头你文武全才了。”
田烈武听他说义学有这些名堂,本也蛮惊奇的,没想到贾胡子居然说自己“文武全才”,一口酒下去差点给呛着,道:“你真是不长进,我就识几个字,会写几封信,也叫文武全才?说出去笑掉人大牙。”
贾胡子红了脸不说话,他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便是“开封府”三字,连在一起他就认识那叫“开封府”,要是拆开了,他一个都不认识。田烈武能写信,还看过书,在他看来,的确是“文武全才”了。他实则也是因为自己不识字,所以桑充国一办义学,他立即就把儿子给送了过去。
三人冷了一会儿场,各自喝着闷酒。
忽听田烈武似自言自语地说道:“究竟是哪个龟儿子偷了配方呢?”
吕大顺冷笑道:“田头,别想了。你家世代捕快,回去问问你老爷子,看看他见过什么飞仙剑侠没?我做捕快十多年了,各地也跑过,什么案子没听说过?可真像军器监防得那么严的地方,说外贼有这个本事,那是唬老百姓的。”
田烈武心裏一震,道:“若是有内鬼,偷这个火药配方有什么用?”
“是啊,偷这个火药配方有什么用呢?按理说,感兴趣的也只有那些胡狗子了,可是各国使者我们都盯得死死的,皇城司也没有消息。没见过可疑的人和他们接触,除非是朝廷中人,那我们也查不到。”吕大顺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敢说。
“要是有人偷了配方,根本不是想卖给敌国,只是偷偷烧掉,你们就算把夷人盯得再紧,也没有用吧?”
“谁?”田烈武迅速把目光锁定一个白袍儒服的男子,那个男子坐在靠墙的一张桌边上,自顾自地喝着酒,虽然是在这种市井嘈杂之地,可是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气质也能让人觉得超凡脱俗。那个男子旁若无人地喝了几盅酒,理都不理田烈武一行人,就向外走去,似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他们存在一样。
吕大顺见他如此猖狂,正待发作,却被田烈武一把拉住。“不要冲动。”田烈武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年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轻轻地说道。
送走蔡确之后,陈绎算是彻底明白了朝中各方的意见。
虽然蔡确没有明言,但是他的语气中,是想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的——可这可能吗?只要结案,就要上报大理寺复审,然后还有审刑院,还有中书省批驳——石越检正三房公事,就明摆着有一个刑房公事,这件事做得不漂亮,他随时可以发回来,要求重审。铁案,哼哼,铁案是这么好办的吗?
但是陈绎也不是傻瓜,他不比田烈武这样的小捕头,搞不清朝廷中的政治风向。沈括、孙固都不是白痴,军器监两个月就把账目烂成这样,固然一方面是因为军器监刚刚创建不久,账目混乱,但是很明显,肯定有一只巨大的黑手在后面操纵,他无法想象军器监中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火药配方失窃,陈绎做过现场勘查,外贼的可能性为零,十二成是监守自盗——沈括不需要盗、孙固有必要盗吗?军器监中档案的看守,凡有可能接触的,都有嫌疑,一个个查吗?只怕这些嫌犯还没有查到一半,自己的乌纱帽就先保不住了。
皇帝在召见吕惠卿时,问到过此事。听说吕惠卿的回答是“内紧外松,欲速不达”,以这个八字为破案之要。陈绎冷笑着,这个“内紧外松,欲速不达”,表面上冠冕堂皇,说白了,依然是个“拖”字诀。这个办法也是他陈绎想要的,能拖一日算一日。但是吕惠卿和他陈绎毫无交情可言,他这样表达意见,要么就是他有意识在维护什么,要么就是他也在等待时机……
陈绎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现在最奇怪的,倒是文彦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而受害最严重的石越却如同没事人一样,虽然说跑到江南西路去了,可是回来几天了,按理说应当有点动静了。
他却不知道对于石越来说,他在这件事上,已经是不可能再坏了,所以现在才“以静制动”,无论什么样的结果,最多是没有改善而已。他如果自己主动出击,反倒会把自己推到风浪口上,毫无必要。更何况便是石越本人也知道,这个案子破不得,如果破了,必然会对朝局产生极大的影响。而政治,首先要考虑的不是真理与公理,而是利益,他必须站在一个更全面的战略高度来考虑整局棋的下法。
“所有的人都想拖,除了文彦博。”陈绎不禁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么就如诸位所愿吧。”
报纸叫得再响,始终是报纸。文彦博不识好歹,只怕在朝中愈发地待不下去了,他的日子指日可待。陈绎在心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