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间雅座的屏风之外,白袍书生和四个黑袍儒生围成一桌,一齐举杯痛饮。
“允叔,你真的决意去高丽?”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黑袍人问道。
那个叫允叔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黑袍人,他微微笑道:“已经说好了,我们曹家本来就是商人,我对经书没什么兴趣,诗词歌赋更加不愿意读。在功名上多半是无望了,不如做个富家翁也罢。”
“总是可惜了,以你的聪明,今年虽然没有考上贡生,但三年后却肯定有希望的。”那个黑袍人遗憾地说道。
叫曹允叔的年轻人豪爽地笑道:“子云,你真是个痴人。你考了几科了?连试两科不中,今年再不中,你真指着朝廷赐你个同进士出身?当官当官,还不是为了钱财?我家在钱塘有商行,一船丝绸运到高丽,回国之后,利润有数万贯,你当官若不贪污,得多少年才挣得来?”
“我是痴人不假,可是海上风浪巨大,又有海盗,你一介书生,利润虽巨,风险亦大,怎比得读书挣功名,可以光宗耀祖,报效国家?”那叫子云的中年人显见是和曹允叔极熟。
“就是啊,就算真的无意功名,想做陶朱公,亦不必去远涉风浪,开钱庄、办印书坊、织棉布,哪样不行?就是开家水泥坊,利润亦不在少数,何须自苦如此?”另一个黑袍年青人也对曹允叔一定要去海外不以为然。
“仲麟兄,你也这么看吗?”曹允叔对那个黑袍年轻人笑道,又转头向另一个黑袍中年人问道:“子柔兄,你的意见呢?”
叫子柔的中年人笑道:“允叔既然决定了,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看你志向虽然不在功名,只怕也未必在高丽的数万贯利润。”
曹允叔拊掌笑道:“还是陈子柔知我。”
白袍书生见他如此,忍不住微笑道:“你曹友闻曹允叔的志向,谁又不知道呢?读了石九变的书,想看看大海之外的世界,做梦都在说这个,还以为是秘密呀。”
曹友闻笑道:“这有何不可?大丈夫当持三尺剑横行天下,埋首书丛,皓首穷经,我可不屑为。何况出海一次,利润数以万贯计,陶朱之富,不逊于公孙之封,我在白水潭格物院读了一年书,眼界顿开,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无比清晰了。”
众人见他竟然说陶朱公比白衣拜相的公孙弘还要好,不由好笑。叫仲麟的年轻人笑问:“既是如此,为何不和同窗一道去周游全国,勘测地形物产,却要出什么海?等到毕业再出海不好吗?”
曹友闻听他如此相问,不由指着他笑道:“仲麟,不想你也是痴人。我连功名都不在乎,我要白水潭一纸毕业证书何用?我感兴趣的,是石九变所说的大海之外的世界,大洲大洋,风物百态,而不是在神州大地上勘测地图物产。更何况利之所在,我是个大俗人,不能不动心。”
众人摇了摇头,陈子柔举杯说道:“允叔既然决定,我们多说无益,不过海上风高浪险,兼有海盗为虐,一切务必小心。今日在此饯行,明日就不去东门外相送了,免得效小儿女模样,惹人笑话。”
曹友闻举杯答礼,笑道:“这样便好,大丈夫相交,贵在知心。我们几个情同手足,何必多言。诸位金榜题名之后,若得闲暇,再来钱塘会我便可。”
众人见他豪气干云,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那曹友闻本来脸色较黑,喝了一杯酒,竟是黑中泛红,只一双眼睛却更是炯炯有神,他放下酒樽,笑道:“子云、仲麟这科省试之后,必跃龙门,身价自不相同。子柔和纯父不知有何打算?”
那个陈子柔名陈良,子柔是他的表字,已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几科不中,今年更是连贡生都没有考上,早就心灰意懒,绝望功名,因此对曹友闻想出海并不如另外两个人反对得厉害。此时见他相问,便笑道:“我虽然没有去白水潭读书,但是石秘阁的书也都读过,以前白首为功名,考不到一个进士出身,总不能心甘。不过我家耕读传家,若说我要去经商,非被赶出家门不可。”
众人听他这么说,相顾一笑,可想到这中间的苦涩,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陈良见众人为他尴尬,连忙转换话题,笑着对白衣书生说道:“纯父,你的打算呢?我和允叔都算是功名无望,方存他念。你文章经学、诗词策论,皆是上上之选,若要博取功名,不说状元及第,取个进士出身,那是探囊取物。为何却一直不存此想?大丈夫取功名报效国家,毕竟这才是正道。”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轻轻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幸有意中人,堪寻访……”
这两句词虽是一首,却并非连在一起的,他此时故意连在一起唱,调子便显得有几分怪异,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柳永的这曲《鹤冲天》,北宋的读书人无有不知,特别落榜书生,更喜欢到勾栏听这曲子,解闷自嘲。白衣书生志向高远,这是四人所深知的,此时用这曲子来回答,不过是书生伎俩罢了。
那个叫仲麟的年轻书生笑道:“司马梦求,就你有这么多古怪。黄金榜你不屑一顾,哪有什么龙头望可言?若真要唱这首曲子,我们几个都是不够格的,张淳、李旭辈才真要唱这曲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