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2 / 2)

新宋1·十字 阿越 1899 字 3个月前

赵顼点点头,转过头问王安石道:“二位丞相一起来见朕,想是有事?”

王安石正要答话,忽见一个宦官走进来,叩首禀道:“陛下,银台司急奏!”

“呈上来。”

那个宦官连忙把一份奏章和一个卷轴高高捧起,恭恭敬敬递上。

赵顼让李向安接过来一看,却是监安上门郑侠所写,他心中奇怪,不知道银台司急急忙忙递上一个小吏的奏章,是何用意。当下将前后文略去,只挑着紧要的句子看:“……去年以来,秋冬亢旱,兼以蝗灾,麦苗焦槁,五种不入,群情俱死……灾患之来,莫之或御。乞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臣仅以逐日所见,绘成一图,但经眼目,已可涕泣,而况有甚至此者乎?如陛下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原来却是道灾情、要求救灾的奏折,所谓“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乃是要求废除新法的委婉说法。赵顼本来看这样的奏折已经看得烦了,心下倒也不以为意,不过这次上书之人,却颇有胆识,说什么“行臣之言,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而且区区一个监安上门,更让赵顼有点另眼相待。

他不自禁用眼角看了王安石一眼,拿起卷轴,打开一看,却是一幅数米长的图画,图上画了许多灾民,尽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这些灾民,有些在吃树皮,有些趴在地上哀号,有些在卖儿卖女,有些惨死路边……画家工笔极为传神,每幅图画之旁,都有小楷註释,图画之右,赫然写着“流民图”三个字的行书。

赵顼才看到一半,就已经感觉惨不忍睹,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强抑着情绪,看到三分之二,终于控制不住,将图一把抓起,丢给王安石、韩绛,颤声问道:“此图的内容,可是真的?”说完之后,眼睛死死地盯着王安石。

王安石默默打开《流民图》,注视了几秒钟,便把《流民图》递到韩绛手中,韩绛才看了一眼,冷汗就冒了出来。他正欲设词分辩,不料王安石已经跪下,惨然说道:“陛下,此图所绘,的确就是外间百姓的惨状。”

韩绛绝对没有想到王安石会一口承认,大吃一惊。天子在九重之内,外面是个什么样子,还不是大臣们说了算?现在虽然有报纸了,但是巧言设词,也并非难事。他实是不知道王安石为何竟要一口承认。若是石越在此,必然也要吃惊的。因为他所学过的历史书,是说新党百般抵赖的。

赵顼见王安石承认,又惊又怒,道:“丞相,你、你……”皇帝用手指着王安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安石微微叹了口气,沉声说道:“陛下,臣深负圣恩,万死不能赎其罪。现在既知事事属实,断无欺君之理!”

韩绛听到赵顼和王安石的对话,心裏却也乱成一团,完全失去了分析后果的能力。

赵顼瞪视王安石良久,又是失望又是焦虑,最后终于把手放下,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闭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既是属实,这幅《流民图》,就挂在内殿中。也好让朕天天记得,朕的子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王安石心中的灰心,其实比皇帝远甚。负天下之望三十余年,一旦执政,数年之内,先是士大夫沸腾,议论纷纷,自己平素所看重的人,似司马光、范纯仁辈,根本不愿意与自己合作;好不容易国家财政渐上轨道,各处军事上也接连取得胜利,却来了一场大宋开国百余年没有的大灾!

“陛下,王丞相执政之前,曾经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内中言道一旦有事,百姓必然不堪。今日之事,实非新法与丞相之错,而是替百年之沉苛还债!还望陛下明察。”韩绛终于理清了思绪,战战兢兢地说道。

王安石望了韩绛一眼,他不知道新法到现在为止,已经造就了一大批既得利益者,无论他自己怎么样想,这一批人却是肯定要一直打着新法的旗帜,来在政治上争取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一旦王安石罢相,万一皇帝变卦,不再变法,这一群人的政治权益,就会立时失去,从这些人的角度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他的。王安石却只道韩绛是因为他们几十年的交情,竭力为他掩饰,心裏不由也颇是感动。

“子华……”王安石叫了一声韩绛的表字,沉默半晌,方对皇帝说道:“陛下,臣并非是为推行新法而向陛下谢罪。大宋国势,不变法不行,这是陛下也深知的。臣向陛下谢罪,是因为六年来,陛下对臣的知遇之恩,旷古绝今,信臣用臣,而臣的新法,却没有办法应付一场大灾,致使百姓流离失所!”赵顼见王安石眼中已经满含泪水,心裏也不由动容。又听王安石说道:“方才看到桑充国的文章,臣才知道臣身为宰相,器量竟不如桑充国一介布衣,心下惭愧万分。但是臣的本心,可鉴日月,绝对是对大宋、对皇上的赤胆忠心,绝对没有想过要盘剥百姓来敛财邀宠!”

赵顼微微点头,这一点上,他绝对相信王安石。

“虽然如此,但是错了毕竟是错了,为相五年,却是今日这样的局面,臣非但外惭物议,内亦有愧于神明。石子明离阙之时,嘱臣数事,备灾荒、缓召王韶、不向交趾用兵,臣没有一件事做到。石越回京之日,臣若还在相位,实在羞见石郎!因此臣请陛下许臣致仕!”

“致仕?!”赵顼和韩绛不由大吃一惊。

“万万不可!陛下,介甫,此事万万不可!”韩绛这个号称“传法沙门”的韩相公,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陛下,新法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必然前功尽弃!王丞相若罢,新法必然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