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2 / 2)

新宋2·权柄 阿越 3122 字 3个月前

“嗯?”石越怔住了,是什么事让侍剑冒着禁令来见他?正思忖间,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走了过来,石越隐约认得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小宦官,还不及他细想,那小宦官已经看到石越,也不待站稳,便尖声叫道:“接太皇太后懿旨!”

石越心中惊疑不定,连忙拜倒接旨。

“太皇太后口谕,让石越立即回府!”

石越不由怔住了,他谢了恩站起身来,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居然会劳动到太皇太后下旨。慌慌忙忙出了西华门,却见侍剑早已在门外等候,旁边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相貌似曾相识,但此时他已经无心细想了,他已经看见侍剑脸上的惶急与大汗。侍剑见他出来,立即牵着马迎了过来,急道:“公子,快快回府吧!夫人要生了……”

“什么?”石越的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一下子就懵了。梓儿此时怀孕尚不足六个月,这个时候早产,凭谁都知道凶多吉少。尤其当时衞生条件低下,即使是正常生产,为此丧命的孕妇也为数不少,何况梓儿这是毫无预兆的早产!他也顾不得许多,甚至不敢去多想,跳上马去,狠命抽了一鞭,驱马往家里跑去。侍剑与那个少年见他如此,连忙上马跟上。

一路之上,石越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挥鞭往家中狂赶,什么也不敢想,生怕此时一想那些种种可怕的念头就会浮上来将他吞噬掉。此时正值正午,街上行人众多,熙熙攘攘,而从西华门到石府,还要经过许多条热闹的大街,他既没有带仪仗,更无人清道,这般纵马狂奔顿时冲得街上行人七零八落。惹得皇城使和开封府的兵丁一路叫喊追赶。

好不容易奔到府前,石越翻身跳下马来,连马也顾不得了,便径直冲进府去。紧随而来的皇城使和开封府的兵丁没料到犯事者进了石府,一个个不知深浅,在府前面面相觑,一时也没有人敢说要入府搜查。正没奈何处,又听两骑从后面冲来,两个少年下了马,一个书童打扮的人翻下马来,便也径直冲进府中。另一个少年却勒马望了这些兵丁一眼,冷笑道:“你们快快散去,这是你们待的地方吗?回去上司若要交代,便说是柔嘉县主做的。”

那些兵丁听他这么一说,得了交差的办法,哪里还敢停留?顿时散去。那少年得意洋洋地下了马,便往石府走去。石府中的下人正乱得热锅上的蚂蚁也似,也无人留心他,他一路穿堂入室,直到了内堂。却见蜀国公主、清河郡主、王昉、程琉都坐在那儿发呆,阿旺等丫环侍婢走来走去,似那无头的苍蝇一般,石越却不在堂中,便高声问道:“石越呢?去哪儿了?”顿时引得众人睹目。蜀国公主抬眼望见是她,叹了口气,说道:“他进产房去了,怎么劝也劝不住!”当时的风俗,男子是不能进产房的,否则便会有血光之灾,但此刻的石越又怎会理会这些忌讳?

那少年笑道:“啊!我现在看他可顺眼多了。鲁郡君怎么样了?”

蜀国公主摇了摇头,黯然说道:“还在半昏迷当中。”

“孩子呢?”

“自是保不住了。”蜀国公主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合十,轻声祷告。少年的脸色立时黯淡下来,也不多说,转身便往产房走去。慌得众人急叫:“十九娘,你去不得。”但柔嘉却早已闯进产房之中。

这个少年正是柔嘉县主,她今日正好陪着蜀国公主等人来看访梓儿。不料竟然赶上梓儿早产,家中虽有男子,除了唐康外,却都不敢踏入内房。而众女中有生产经验的,也唯有蜀国公主一人,情急之下,只得由蜀国公主来主持大局,但不料竟遇上梓儿难产,性命堪危,当下一面找稳婆来引产,一面便急急忙忙带了柔嘉进宫。因为怀胎六月早产,后果实在难以预料,蜀国公主念在相交之情,无论如何也要求太皇太后下旨让石越回府不可;同时也好带来御医。好在蜀国公主见了太皇太后,说起此事,立时得到应允。蜀国公主这便带着御医先行回到石府,柔嘉却孩子脾气,偏要到西华门外等候石越。她此时年纪渐长,略解人事,一边见到的是王诜对蜀国公主的薄情与冷淡,便想看看这不纳妾的石越对待妻子是何等模样。却不料见石越如此情急担心梓儿安危,不由得大生好感,竟替他揽下冲乱街市的罪状来。

此时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产房。却见石越坐在床头,将梓儿轻轻抱在怀中,身子微微颤抖。梓儿躺在他的怀中,脸色苍白如纸,半睁着眼睛,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又隐隐地带着一丝哭腔,“大哥,我对不起你。”

石越伸出手来,轻轻擦去她眼边的泪水,柔声安慰道:“傻瓜,是我害得你受苦,是我对不起你才对,是我对不起你……”他喃喃地说着,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梓儿轻轻闭起眼睛,泪水却依然从她紧闭的眼中溢出,她微微摇了摇头,哽咽道:“我们的孩子没有了……”石越心如刀绞,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柔声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大哥只要你平安就好了,你平安就好了。”他反覆念叨着,眼中犹有惊悸,似乎这句并不单是安慰梓儿,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可是,我真的很想要那个孩子。”梓儿的声音中,似乎有无限凄伤,令得石越的心,似乎也要在这一刻粉碎了。他俯下身去,轻轻吻去那些泪水,温柔地劝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以后还会有的,很多个孩子……”他顿了一顿,忽然轻轻说道:“天可怜见,你却会平安无事!”

柔嘉见他真情流露,忽然间觉得心裏酸酸的,泪水也似要流出来了,她咬着嘴唇,轻轻退出房外,痴痴地想着,痴痴地想着,竟似呆了一般。她似乎很难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既有王诜那样的坏蛋,又有石越这样的好人。

但石越究竟是不是“好人”,委实也很难说。

冥冥中似乎果真会有一只手在推动命运的走势。正在同一天,楚云儿昏晕过去两三次,只余得心头口中一丝微气尚未断绝了。阿沅哭得死去活来,到得最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打发去石府报讯的人,又被石府管事的人全部打发了回来——石越还在宫中,又逢梓儿早产,谁会有心思去理会一个外人的死活?潘照临安排了个大夫,又随便派了几个人过来侍候,这些人早就听说过阿沅的盛气,这时一个个消极怠工。大夫看完之后,只轻轻说了句:“准备后事吧。”便匆匆离去。

如此耗到下午,楚云儿却又缓过神来了,能睁开眼睛,似乎竟可以吃点东西了。阿沅哪里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赶忙擦干眼泪,就要去熬药熬汤,不料却被楚云儿一把抓住,轻声道:“阿沅,你不要去了,陪我一会吧。”说着,闭了眼睛,仿佛是在积攒精神。

阿沅强作笑颜,柔声道:“姑娘,我去煎药,你定会好起来的。”

楚云儿摇摇头,低声道:“我是不行了。阿沅,你不要难过。我这是解脱……”

“不会的,不会的。”阿沅说着又哭了起来。

楚云儿却只是闭着眼睛,又不说话了。半晌,才说道:“阿沅,我已经把你托给石大哥照料……他是个好人,他做的是大事业,你万万不可怪他……”阿沅哽咽着,又听楚云儿说道:“你也不可以怪石夫人,她也是个好人……我自己命苦,不愿意你也命苦,你要记得,不可因我的事去怪旁人……”

阿沅趴在床边,泣道:“我哪里也不去,我谁也不怨,我只要姑娘好好的,我情愿跟姑娘一辈子。”

“傻孩子。”楚云儿伸出瘦削的手,温柔地摸了摸阿沅的脸蛋,说道:“扶我起来,我想弹曲琴。”

“姑娘……”

楚云儿竟然微微一笑,道:“谁知道阴间能不能抚琴呢?便顺我这回意吧。”

阿沅迟疑着退出房间,走一步回头看一眼,走一步回头看一眼。出了门,便快步走到放琴的房间取了琴一路小跑回来。刚刚进门,望那床上时,不由得心头一凉,手一松,琴“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楚云儿的手僵硬地垂着,却已经断绝了呼吸,在她的脸上,似乎还含着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