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梦求见到石越的第一句话便是:“辽国大乱了!”石越与潘照临面面相觑,当下便听他细说辽国的究竟。
自从耶律乙辛复任北枢密使,留守中都之后,辽朝局势就充满了火药味。太子耶律濬展现的决心,让整个辽朝的统治层都担心不已——亲信者,担心他的前途多艰;反对者,担心被他澄清朝政的动作波及;甚至就连耶律洪基,心裏也未必真的希望自己的太子如此能干。
但是耶律濬似乎完全没有顾忌到这些。
那一日风和日丽,司马梦求原想出门了解些当地的民情。谁知方一踏出门,却见耶律濬的侍衞撒拨向自己走了过来。司马梦求对此人一向非常忌惮,他知道撒拨虽然寡言少语,却极为精明,而且武艺过人,曾以一人之力独自杀死猛虎,兼之对耶律濬忠心耿耿,若是被他发现什么破绽,只怕自己立时便要死无葬身之地,是以见他朝自己走来,不由得有些惊讶又有些意外。却见撒拨走到司马梦求近前,躬身抱拳,冷冷道:“马先生,太子有请。”见司马梦求点头,他便转身带路,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一句话。
司马梦求自从入太子幕府以来,除了第一次听到一些大事以外,一直便被耶律濬恭恭敬敬地供着,却再也没有机会参与过什么重要的事务。而他怕别人起疑心,也装得淡然自若,只是整日价四处闲逛,了解中京风俗民情,四周地理形势,兵防布置。他有太子府的腰牌,任何去处,都是畅通无阻。隔一段时间,司马梦求也会去见一次韩先国,传递一些信息。不过,最多每隔一日,耶律濬总要见上他一面,无非是问些宋朝的情况。耶律濬听司马梦求说起三大报、白水潭学院的种种趣闻,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有一次,耶律濬竟然找出来白水潭学院的全套最新教材给司马梦求确认,令司马梦求大吃一惊——须知白水潭学院的教材在大宋国内自然可以畅通销售,但却是严禁私带出国的。
这时司马梦求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揣测着耶律濬找他的原因。不多时便见着一大队战士簇拥着一身金色软袍的耶律濬、萧佑丹等人策马而来。见司马梦求过来,耶律濬笑道:“马先生,快快上马,今日天气甚好,正好出去打猎。”
司马梦求知道契丹人生性便喜欢打猎,便是太子号称“英明”,也不能例外,这一点与大宋尚文之风全然不同。他也不以为异,笑着答应了,见有人牵马过来,脚尖微一点地,便纵身跃马而上。当下一行人扬鞭催马,浩浩荡荡,便出了城去。
但这次狩猎却与往常略有不同。以往耶律濬狩猎,不过在中京周围的大定县、长兴县等处,这次却不停留,倒似行军一般,沿河而上,直达归化县境内,方开始打猎。耶律濬在打猎之时,一向以军法勒束部属,加上这次带的又都是侍衞中的精锐之士,不消一两个时辰,便已硕果累累。
萧佑丹抬头打量天色,见天已渐晚,便轻声向耶律濬低语数声。耶律濬立时勒转马头,鸣金收兵。一面向司马梦求笑道:“马先生,今晚且委屈一些,我们要住在归化县了。”
司马梦求笑着答应了,他此时已看出耶律濬似另有所谋,他留神观察萧佑丹,却见他虽然神色如常,却隐隐约约似有忧色,当下心裏更加疑惑,索性不动声色地等着看戏。
一行近二百人悄无声息地在山林间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听到一个侍衞回来报告离归化县城还有七里左右,众人皆以为耶律濬会下令加速前进,不料他竟忽然下令扎营做饭。耶律濬军令甚严,部下无人敢多说什么,只见命令一声声传下去,近二百名侍衞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司马梦求却是暗暗心惊:这么近却不去归化县吃饭,分明是想保持侍衞的体力,这位太子爷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众人悄无声息地埋锅做饭,虽然火光点点,归化县却也没有人前来干涉。耶律濬不时张望归化县城,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丝丝冷笑。吃过饭后,侍衞们便就地休息,耶律濬却与萧佑丹、司马梦求围坐在一起,低声说着闲话。眼见天色全黑,耶律濬依然谈笑风生,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司马梦求虽然心中好奇,却也只得忍住,陪着这位太子爷聊天。
估摸着到了亥时,萧佑丹才忽然打断了谈话,对耶律濬笑道:“殿下,天色已晚,我们该动身了。”
耶律濬笑着起身,轻轻握了一下刀柄,对司马梦求笑道:“马先生,今晚我们还要去归化县过夜,真是辛苦先生了。”
司马梦求连忙欠身道:“不敢。”
耶律濬一行人举着火把来到城墙下时,整个归化县城都在一片寂静之中。守城的士卒早已歪歪斜斜地躺在粗陋的城墙上睡着了。
“开门,快开城门!”几个侍衞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过了半晌,方有人举了火把从城头往下张望,“什么人呀?这么晚了。”声音依然带着迷糊以及明显的不耐烦。
“瞎了你的狗眼,太子殿下的旗号都不识得吗?快开城门!”侍衞不耐烦地厉声喝骂。
那人睁大眼睛看了半晌,黑夜之间又哪能看得清楚,只是见城下之人穿着都十分华美,也知必是贵人无疑,立时慌慌张张叫了人起来放下吊桥,开了城门。
“吱”的一声,城门才开了一半,衞队的侍衞早已迫不及待地拥着耶律濬冲进城去。前面稍有人阻拦,便有几个侍衞骑马冲上,没头没脑一顿鞭子打得鬼哭狼嚎也似。
“去县衙!”耶律濬冷冷地下令,于是队伍便似群狼般扑向归化县衙。
司马梦求冷眼旁观着这次行动,耶律濬如此行事,明显是针对归化县令而去。但一个小小的南面县官,怎么又值得当朝太子如此兴师动众?正疑惑间,队伍前锋已到归化县衙,归化县令似乎已经得到消息,率领一大群僚属在县衙之前跪迎。
耶律濬似乎吃了一惊,但立即就恢复了平常之态,向萧佑丹递了个眼色。萧佑丹微一点头,策马上前,冷冷地问道:“谁是归化县令?”
一个四十来岁的官员赶紧向前爬出几步,媚声道:“下官便是归化县令。”
“你叫什么?”萧佑丹骑在马上,竟没有看他一眼。
“回大人,下官张思平,不知太子殿下远来,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与大人恕罪。”张思平的神态中,有着掩饰不了的惊讶,但看上去更像一只急欲讨好献媚的哈巴狗。
萧佑丹“哼”了一声,讥道:“你的罪过只怕不止于此。”
张思平呆了呆,似乎这才发现萧佑丹来意不善,慌得连天价地叩头求饶:“殿下恕罪,大人恕罪!”
萧佑丹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温和地问道:“这么说,你知罪了?”
“是,是,下官知罪。”张思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道。
这本也只是一句惯常对长官说的话,谁知萧佑丹脸一沉,却厉声喝道:“既然知罪,那么来人啊,先给我绑了!”
“是!”几个王府衞士早已经如狼似虎地冲了过来,将张思平捆了个结结实实。张思平惊骇之极,眼看耶律濬不是玩笑,但任他挖空心思也想不出自己如何惹恼了太子以致降罪,只一面挣扎一面大呼:“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归化县县丞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却终于不敢说话。
萧佑丹冷笑几声,望着张思平,叹了口气,说道:“你都已经知罪了,怎么又冤枉起来?”
“我……下官的确冤枉。殿下明察,殿下明察!”
“你竟然敢说殿下冤枉你?!”萧佑丹厉声喝道,“来人啊,给他打上二十军棍,看他还冤不冤枉!”
到这个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来萧佑丹根本是故意在找茬,但却没人敢做仗马之鸣。归化县每个人都恨不得把身子伏低到土里,大气不敢喘上一口。只在心裏暗暗猜测张思平不知道怎么便得罪了太子,生生竟惹来这场祸事。张思平也已吓得魂飞魄散,口不择言地乞求道:“殿下,殿下,看在小人族叔的分上,饶了小人一回吧。看在小人族叔的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