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县主。”身边的侍婢答应着,连忙转身前去传令。
没多久,侍婢便领着曹友闻回来。
“县主。”曹友闻抱拳行礼,却是皱紧了眉头,忧形于色。
“你来找我,有事吗?”
“县主可瞧见了那几艘船吗?”曹友闻一面说,一面伸手指向新州港的远处。柔嘉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那边的海港上,停泊着五艘三桅帆船,船看起来都很旧,其中两艘像是两千料的货船,还有三艘不过千料。
“那是周国的船队。”
“啊?”柔嘉怀疑地望着曹友闻。
“千真万确。”曹友闻知道这位县主心裏在想什么,但是,身为崇义公的柴若讷,的确置办不起太多的行装。相比起赵姓诸侯们浩浩荡荡地前往封国,柴氏的船队,可称寒酸。
“那的确是周国的船队,他们从广州出发。”曹友闻平静地禀报道,“在下已然打听过了,有一艘商船只比他们早一天从广州而来,船上的人说,这是柴家的第一批部众,全是壮年男子,约有一千三四百人。他们在广州大肆采购兵甲,除此以外几乎什么也没带。柴家的老幼妇孺,以及一部分壮丁,还在广州,据说他们打算陆续搭载往来海船前往周国。”
“这又是为何?”柔嘉脱口问道,但马上觉察到自己的问题很愚蠢,脸飞快地红了。
好在曹友闻倒没有嘲讽他:“因为他们没钱。要尽可能省钱。”
柔嘉的目光不由得又转向那支几乎是破破烂烂的周国船队,不知为何,她心裏竟有一丝敬佩。
“这亦不失为建国之道。”曹友闻的语气中,也有一丝敬服,“金洲物产丰富,尤其盛产黄金。他们国中崇信佛教,寺中佛像,有许多皆以黄金铸成。三佛齐每一位王登基,都会铸一个等身金像……此番宗泽攻破三佛齐都城,单单向朝廷上缴的黄金,便有二十万两!朝廷不追究他们擅兴兵之责任,反而加以赏赐,只怕多多少少亦看在这些黄金份上。这于朝廷财政,不无小补。”
毫无疑问,这次蔡确、薛奕、宗泽发的财,绝不会太小。虎翼军第一军按官阶瓜分掳掠,乃是公开的秘密。曹友闻所知道的消息是,此次连参加作战的最普通的水手,每人都分到了二万文的赏赐。
但这些当然没必要提起,宗泽正得这位县主的信任。
“这些和建国之道又有何关系?”柔嘉不解地问道。
“柴若讷定然是听到这些事了。他只率壮丁,只带兵器而来,打的便是以征服、掳掠立国的主意。只须周国部众不要被水土不服、疾病打败,这一千三四百人中,有五百教阅厢军,其余八九百人定然也是精挑细选,即使对付人数十倍于己的金洲部族,亦绰绰有余。这些人平时屯田耕种,营建城池,闲时外出掳掠,征服夷人,绝无后顾之忧。待根基渐固,再接来老幼妇孺,实为万全之策。”
柔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如此一来,于邺国却未必是好事。”曹友闻却更加忧虑。
柔嘉大奇:“这又是为何?”
“周国人众虽少,若精勇而善战,则可称强敌。邺国人众虽多,然可战者寥寥。若三佛齐发难,其国主有中人之资,亦知要先朝谁下手。”曹友闻又急道:“县主,三佛齐阴怀不轨,不肯善罢甘休,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只待他重整旗鼓,便要发难。然朝廷为顾大局,只得后发制人,故邺周两国,正是首当其冲。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去往新邺城,营建城池,训练部族,大张声势。我若部伍齐整,声势浩大,三佛齐不知我虚实,为各个击破,以免腹背受敌,必然欺周国人寡,倾国而先攻之,然后再师攻邺。以在下所见,三佛齐若要攻周,难免一口咬在硬骨头上,到时候他攻之不下,进退两难,邺国再兴兵蹑其后,击其虚弱,则大事可定。然若令三佛齐觑出邺国虚实,举兵先攻我,则只恐邺国有国亡族灭之忧。”
“这……”柔嘉听曹友闻说得似乎句句在理,但她又始终觉得他不过是个商人,总不过宗泽可信,心裏一时也难以判断,不免犹疑道:“此事宗将军又如何看法?你既有此想法,为何不去找我爹爹说?”
“宗将军如何看法,在下却不得而知。”曹友闻冷笑道,“只不过当此之时,县主以为这些话,在下去与邺国公说能有何用处?恕在下直言,如今邺国上下,惟有县主能鼓舞众心。”
柔嘉听他直斥父兄之非,心裏甚觉恼怒,但想想亦难以反驳,只得忍了这口气,不快道:“你既非邺国子民,又如此看不起邺国,为何还一直追随不去?你舍不得那三十年的市舶务吗?较之我父兄,我同样亦什么也没做。”
但曹友闻却毫无收敛之意,直言道:“县主莫恼。如今既到了新州,有些事亦不必隐瞒县主,在下若非是受石相所托,以邺国这等模样,早已弃之而去。县主以为我若能借给周国兵甲助他立国,他家会舍不得三十年的市舶务吗?县主以为自己什么也没做,然邺国府上上下下,除了县主,无不叫人失望。惟有县主虽遇挫折,仍然坚韧不折,对于部众来说,只有追随这样的主公,才能感觉到希望。县主不知下人的议论,无论是禁军、厢军将士、工匠,还是他们的家属,或是招募的部众、水手,个个都在议论,若是县主是男子,彼辈必将拥立县主为主。县主以为此辈追随邺国公来此异域海外,纵非心甘情愿,难道便不想图个富贵荣华吗?人心如此,可没有人会愿意追随懦弱无能的主人,毫无希望地死在异国他乡。如今部众未散去逃亡,一则因身处异国,不知虚实,心中犹怀恐惧;一则便是县主还能叫他们看到一丝希望。”
曹友闻这几天见着赵宗汉父子的窝囊样,想要甩手而去,偏偏却又不敢得罪了石越,可以说是憋了一肚子的闷气,此时一口气把心裏话全说出来,真是痛快至极。
但他说了这许多,柔嘉却只听到一句话,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曹友闻,问道:“你说你是石、石越派来的?”
“这等事,在下岂敢乱说。只不过先前在国内,却不敢宣扬,恐招人中伤。石相因邺国处多事之地,恐邺国缺欠人才,才令在下前来相助。朝廷封建各国,其余诸侯,皆无大忧,惟邺、周两国堪虑。周国乃异姓,姑且不论,若是邺国这等宗亲之国,居然被夷人攻灭,石相的封建之策,难免将大受挫折。到时候前功尽弃,亦未可知。故邺国之存亡,亦非止关系县主一家之身家性命,亦关系封建之成败。”
这些当然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曹友闻既不便大肆议论石越的私德,又怕招惹上这位出了名难缠的县主什么麻烦,只得虚晃一枪,悄然转移话题,“以今日之事看来,石相实是未卜先知。然事已至此,尤需县主担当责任。朝廷是绝不会允许邺国部众半道归国的,为邺国计,县主须得劝服邺国公,带领大伙尽快前往新邺城。在下数日前,已托人给作坊带信,所需兵甲器械,已着人运往新邺。待到了新邺,再设法多留宗将军一些时日,一则协助训练部众,一则借其威名,亦可震慑三佛齐。”
“也罢。”柔嘉沉吟了良久,终于点头答应道,“我便去试试,看能否劝服我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