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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3·燕云 阿越 3272 字 3个月前

绍圣七年四月八日。

大宋,河北路,雄州,白沟驿。

武衞二军三营营都指挥使赵隆,率领十余名亲兵与一个都的骑马步兵,正在巡视着这座位于大宋最北方的驿馆,隔着驿馆北面的白沟河,便是辽国了。

这只是一次例行的巡逻。宋军在白沟驿,没有一兵一卒,只有一个烽火台,由白沟驿的驿丞顺带着看管。因此,雄州的武衞军,必须经常来此巡逻,平时的重点只是检查过往的商旅,而现在,重点则变成了侦察白沟河对岸辽人的动静。

自从三月中旬以来,沿边的局势就变得很紧张。契丹看起来准备对阻卜大举用兵,职方馆的报告显示,析津府的宫衞骑军几乎都出动了——这不太可能是针对大宋的,现在是对阻卜叛乱部落开战的好季节,可不是对宋朝开战的好季节。

而且,虽然管制变得严厉了,辽人也没有封锁边界,往来的商旅,并没有间断。虽说这几天只有商人北往,而几乎没有商人南来,但这也不算太异常,隔几个月偶尔总会有这样的几天。何况现在商机显然在正准备打仗的辽国一边。

但是,枢密院的严令是必须遵守的。

每日一报,每天都必须有禁军在界河巡逻……只要契丹有大的用兵,大宋就永远都得风声鹤唳。甚至雄州的商人中,也在谣传契丹可能在荡平阻卜叛乱部落后,就会兴兵南犯。

赵隆心里面并不是很相信辽人真的会南犯,尤其是在这个时间。但枢密院的军令、唐康的提醒,又让他不敢掉以轻心。而且,这几天他心裏总觉得不安,仿佛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但这种不安,也许是因为田烈武。

几天前,赵隆听到一个汴京来的商人说,阳信侯田烈武,在一个月前,已经出为定远将军、武经阁侍讲、云骑军都指挥使。这个消息让他又是高兴,又是不安。高兴的是云骑军驻防于河间府,与雄州就隔了一个鄚州,不算太远。不安的是他不知道田烈武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可是天子近臣,这么着突然出外……

汴京多半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前天,知州柴贵友告诉他,大司马<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即兵部尚书,《周礼》官称。后文的“大司寇”、“刑书”则是刑部尚书的别称,“礼书”是礼部尚书之简称。"/>章惇被参劾罢相了,大司寇韩忠彦已经接掌兵部,礼书李清臣则做了新的刑书。六部尚书中,如今空出来一个礼部,而枢密副使许将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柴贵友说石相公想让工部侍郎曾布做礼书,而君实相公则想让御史中丞刘挚做礼书,而以尚书右丞梁焘权御史中丞,两人意见冲突,争执不下。柴贵友暗示说,田烈武的出外,与这些事情必有关联。

但对于赵隆来说,汴京、皇宫,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地方。柴贵友所提到的名字,对他来说,也是非常模糊的。他只希望田烈武能平安无事就好了。但即使是这个,也并非他所能掌握的。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将心思转到当前。

便在他出神这一小会儿,他的行军参军、宣节副尉曲英,竟然已经跑到了白沟河边,正在翻检着一个渔夫的竹篓,远远还能听到他大声地讨价还价:“你还抢人了,一斤你敢卖五十文?……顶多四十文……四十文,你卖不卖了……”

转眼之间,便见曲英拎了一条大肥青鱼,牵着马走了回来,一面笑嘻嘻地说道:“赵大人,今天看起来不会有啥事了。待会儿去驿馆,叫驿丞煮鱼吃。那驿丞说了,前几天有个北上贩酒的客商送了坛好酒给他,我见他梁上还挂着一只牛腿,正好把它全给买了。大伙也辛苦几天了,今天吃顿好的,明早好回雄州。”

赵隆听到身后发出一阵欢呼。一个亲兵跑到曲英跟前,接过他手里的青鱼,一面笑道:“大人,俺都有几个月没闻过鱼味了。营里每回能吃点肉吧,除了羊肉还是羊肉……”

“你要嫌弃,那你别吃不就得了。”曲英笑着骂那亲兵一句,“这鱼你可没份,这么大一条鱼,花了我一百四十文,到时候分点汤给你喝。”

赵隆听那亲兵觍着脸笑道:“有汤喝也成。”不由地也笑了起来,“曲三,你去问问那渔夫,再买几条鱼,给儿郎们换换口味。花多少钱都算我的。”

“行!”曲英嬉笑着大声应了一句,正要离去,忽然,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十分尴尬地望着赵隆的身后。那些刚刚还在兴高采烈的士兵,也在一瞬间没了声音。

赵隆不由得在心裏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着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带着几个手下牵着马朝自己走来。

在赵隆看来,这位杜台卿杜大人,实在称得上是河朔禁军的典型代表。

他也并非是没有可敬之处。他的这位护营虞侯,出身河朔将门。父亲杜密,曾经官至御前忠佐马步军副都军头——在改制前,这是“禁秩”的第二资,乃是禁军中的高级武官。杜台卿自己也不含糊,原本以他的家世,完全可以靠荫官举荐,走一条更平坦更快捷的升迁之路,但他却不肯以荫官出身,十几岁就考中武进士,今年不过二十岁,就已经做到护营虞侯,称得上是前途无量。

然而,对于赵隆来说,杜台卿的这些引以自傲的经历,实在只是一个困扰。

大宋禁军自太祖皇帝亲定“阶级之法”,军中讲究的,就是下级对上司的绝对服从。这一点,西军与河朔禁军本无不同。但在赵隆的从军经历中,也许是因为将兵经常一道出生入死,虽然军法严明,但是他所经历的军中上下的关系,都是非常融洽的。

他很希望在自己的这支军队中,也能有亲如父子手足般的关系。

然而,他的这个理念,显然不被他的副都指挥使高光远与他的护营虞侯杜台卿所认可。高光远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害怕他,热衷于体罚士兵以树立自己的权威。而杜台卿则坚信河朔禁军最大的弊端就是军纪不严,他似乎是抱着一种很奇怪的坚持,严厉地要求赵隆与他的部下们,严格遵守每一条军法。

赵隆能明显地感觉到,杜台卿骨子里看不起他的部下,而对他这样的西军出身的武官充斥河朔禁军,则深感羞辱。

高光远倒也罢了,毕竟赵隆是他的上司。但是对这个杜台卿,赵隆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放在过去,杜台卿算是监军,赵隆还得受他钳制,如今情况好了很多,但他们也是互不统属,而论及对军法条例之熟悉,赵隆又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惟一的办法,就是想方设法避开这位杜衙内。

这回他可是没带他来白沟驿的。

他纳闷地迎上前去:“杜大人,你如何来了?”

“赵大人。”杜台卿抱拳行了一礼,“下官刚从容城……赵大人,那是什么?”

赵隆见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间脸色大变,不由一愣,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只见北方天际,烟尘高扬,遮天蔽地!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上马!”紧接着,赵隆听见自己本能地大声吼了起来,“都给我上马!”

紧接着,白沟河南边的所有宋人,都看见了北方密密麻麻的黑点,向着自己涌来。

“都给我听好了!曲三,你带两个人去烽火台燃起狼烟!然后带驿馆的人退回雄州。不许在驿馆留一粒粮食!”

“是!”

“崔都头,你率部下人马,与杜大人一道马上回雄州。一路通知沿途商旅、乡村百姓,即刻退回雄州城。凡敢违令继续北上,或拖滞不肯入城者,以通敌论处,格杀!”

“是!”

赵隆一面大声下达着命令,心里面竟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兴奋。他完全不用多想,只凭着本能,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赵大人,那你呢?”他听见已经准备策马南行的杜台卿问自己。

“其余的人与我留下!”

“啊?”杜台卿吃了一惊,“赵大人,你只带十个人?这白沟可阻不住辽兵。”

“杜大人放心。我只不过是要看清楚来了多少人,谁是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