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那一夜之间遍布易水北岸的辽军的话,这样的早晨,即使是赵隆这样的武人,也会禁不住想要附庸风雅,填上一曲曲子词,找来歌伎清唱。
但此刻的赵隆,却殊无这份雅兴,只是浓眉深锁,观察着对岸的敌情。
他素知韩宝之名——那是辽国中,名望仅次于“两耶律”的名将。人人都说韩宝勇猛过人,当世无匹,但赵隆未及领略他的勇猛,却已先领教了他的谨慎与小心。
从天色方明之时开始至今,韩宝已经对两座水寨发动了两次试探性的攻击。
第一次是两三百名渤海步兵,躲在一块块高达近丈的木板后面,分成两队,缓缓推进到河岸,隔河朝两座水寨发射火箭。赵隆一面下令水寨守军用弓弩还击,一面赶紧派人送去两车猛火油,二三十名臂力出众的禁军将一罐罐装满猛火油的陶罐掷向辽军,水寨守军趁机发射火箭,猛火油遇火即燃,顷刻间便将辽军的木盾烧了个干净。
这次进攻被打退还不到一刻钟,韩宝又马上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这次他派出了百余名汉军与三百余契丹骑军,绕至易水上游距西水寨约四里左右。那些汉军背了两架简易云梯,还有十来块木板,到了河边,将云梯一倒,架在河上,木板往云梯上一铺,转眼之间,就搭成了两座木桥。三百余名契丹骑军,踏着这木桥,渡过易水,出现在瓦桥关的西面。他们熟练地操纵着胯|下的战马,分散着穿过池塘、沟渠、稻田,想要配合着正面恰到好处再度攻出来的友军,夹击西水寨。
赵隆连忙下令胡玄通点了三百善射的巡检出城助战。他让这三百名巡检都带上强弓劲弩,分成五十人一队,各带木盾,自由作战。这些巡检都熟知地形,穿行于水田池塘之间,来去如飞,结阵方便。见着辽军,不管是塘坝水田,都是迅速结阵,一顿乱射。那三百契丹骑兵进则无法结阵,战则陷于水田池塘之间,近身不得,只能远远射箭还击,骑着高头大马,反而成了活靶子,混战一阵,那边韩宝看着占不了便宜,便鸣金收兵。赵隆也不敢穷追,见好便收。
此后,便是近半个时辰的宁静。
赵隆心裏很明白,前面的两次进攻,只是韩宝在试探对手的能力。
传闻当中,韩宝一旦发起进攻,便有如雷霆万钧一般自九天劈下,无论面前是什么,都会在他的一击之中,涤荡干净。
赵隆右手紧紧握住佩剑的剑柄,双目凝视着对岸——无论韩宝有什么本事,他都已经准备好了,他镇守的这雄州,就要学那惊涛骇浪中的礁石,纵是风浪大作之时,能将礁石完全淹没,但是,只要它一退,礁石依然在此!
嘭!
嘭!
嘭!
来了!赵隆在心裏说道——易水对岸,战鼓之声,隆隆擂起。紧接着这战鼓声传来的,竟然是群马踏过地面的轰隆声。
站在赵隆身旁的杜台卿惊讶地张大了嘴,忍不住问道:“辽狗疯了吗?韩宝想做什么?他们在河对岸冲锋?”
连赵隆一时之间,也搞不清韩宝想要做什么——他总不至于疯狂得想让麾下的骑兵纵马跃过易水吧!
他瞪大眼睛,看见一队队的骑兵踏着鼓声,冲到河边,旋即勒马急转,便在此时,只见从那些契丹骑兵手中,挥出一坨坨黑色的物什,飞向河边的两个水寨!
“不好!”赵隆与杜台卿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赵隆马上转向一个行军参军,高声喊道:“是猛火油!猛火油!”他话音未落,后面的契丹骑兵已经向着两座水寨射出一轮漫天蔽日的火箭,顷刻之间,两座水寨燃起了熊熊大火。水寨之中,一片慌乱。
赵隆尚在权衡水寨是否还能坚守——几乎没有片刻间歇,突然之间,对岸角声齐鸣,一队队汉军抬着几十架简易云梯、背着木板,朝着易水冲来。他们旁边跟着上千名渤海步军,一面向前冲锋,一面朝着河对岸漫无目的地射箭,掩护着汉军。
“撤!撤!让水寨的孩儿们撤回关内!”赵隆这时再也不敢犹豫,一面声嘶力竭地高喊着,一面冲下城楼,大声喊道:“马军上马!出城迎敌!马军上马!”
但赵隆的马军并没有来得及出城接应,他还没跑下城楼,就被杜台卿死命拽了回来。
就在转瞬之间,城外的局势已经崩溃,契丹骑兵源源不断地涌过易水,两座水寨的守军溃不成军,四散逃窜,被契丹人撵在屁股后面追杀,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忘记了要向瓦桥关逃跑!而水寨因为无人救火,眼见着就要烧没了。
他看见萧吼高举着一面“韩”字将旗,疾驰至关下,勒马急停,一把将将旗插入地中,抬头高声喊道:“赵将军!我家都统让我前来回复将军——雄州在此,我们来了!”
这是赵隆从军以来,所受到的最大羞辱。
但此时,甚至连这样的羞辱也已经不算什么。辽国既然已经渡河,他就陷入了必须缨城自守的境地。他的耳边,分明已经听到了载着火炮的马车碾过官道的吱呀声。而最重要的是,三军不可夺气——可是,瓦桥关自他赵隆以下,在韩宝这样的打击下,的确已经气夺!
难道这就是我要尽忠的地方吗?望着城下趾高气昂的萧吼,赵隆轻轻按住已经将箭搭在了弓上的杜台卿——那里在射程之外。
“杜大人,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