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河流也难以依赖,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以往契丹都是秋冬入侵,河流结冰,水军完全无用,因此,大宋根本没有在黄河北流部署任何水军。毕竟谁也不会养一支一两百年都可能没用处,每年只能在固定的季节存在的军队。
没有水军防守,辽军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渡河,而宋军也干脆放弃了倚河防守的打算。反而为了方便百姓,河北的这些河流上,还修筑了无数的桥梁与浮桥。这一时半会儿,谁也不知道这些桥梁究竟还有多少没被拆毁。
所以,这些都不会是韩宝没有出现在莫州的原因。
一面竭力猜测着韩宝在想什么,另一面出于对镇、定形势的担忧,不仅是田烈武,连章惇也再三遣使来叮嘱田烈武切不可轻举妄动。这让原本打算派一个指挥的骑兵前进至鄚镇试探一下韩宝的田烈武,最终还是决定作罢。丧失一个指挥的兵力事小,挫了全军的锐气事大。对于近百年未有战事之河朔禁军,哪怕是小小的失利,也会对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
在城楼上站了一小会儿,田烈武看见他的几个亲兵也出现在官道上,拉住几个百姓开始询问。他听到身后有人说道:“郡侯<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宋代封侯,皆以郡名,与唐不同。故开国侯别称“郡侯”。小说中改官制,多用唐制,侯爵皆以县名,此处仍称“郡侯”,是习惯性沿用旧称。"/>,问了几日了,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得些有用的消息。”
田烈武未及回答,便又有人回道:“这些百姓只怕所知有限。有许多人,虽是雄州人,可自打出娘胎起,便连瓦桥关都没去过。这些百姓多是契丹烧杀到自己的村子或者邻近村子,才仓皇南逃,他们哪里能知道契丹的动静?况且这几日盘问,逃难百姓,还是鄚州的居多。”
田烈武转头望了说话之人一眼,却是个三十来岁的高壮男子,他认得是他的一个参军,唤做刘近。因问道:“刘参军所言亦有道理,只是若不如此,参军可有更好的法子?”
“回郡侯——”刘近见田烈武相问,连忙欠身抱拳,道:“恕下官无礼。我大军在君子馆,却连区区百裡外的雄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一无所知,这与守株待兔何异?韩宝乃是北朝名将,我军在君子馆,联结鄚州、河间,这些算计,他能看得清清楚楚。敌暗我明,下官恐怕我军落入韩宝算中……”
这番话恍如在田烈武耳边炸起一个惊雷,说中了他内心深处一直在担忧的一个可能。他霍然一惊,望了望刘近,却没有说什么。便在此时,一个亲兵大步跑上城楼,走到田烈武跟前,禀道:“郡侯,有个叫张叔夜的求见。”
“张叔夜?”田烈武不由得一愣,他记性甚好,自然还记得此人,不由奇道:“他如何出现在此处?”一面吩咐道:“快请。”
这却还是田烈武第一次见着张叔夜。他带领众人回到行辕,便见一个锦袍男子在辕门外倚马而立,腰间佩了一柄弯刀,马上挂着一个包袱,一张大弓,一个箭壶。
那人见着田烈武等人,便连忙趋前一步,欠身抱拳道:“下官权知保定军张叔夜,见过田侯。”
“权知保定军?”田烈武不由得反问了一句。
便见张叔夜苦笑了一下,道:“正是。下官便是新任权知保定军。”
“那你运气可不算太好。”田烈武不由得笑了起来。原来这保定军,地处雄州与霸州之间,在大宋的军州当中,算是个很小的军。张叔夜谋的这个差事,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因为他官阶不高,做到权知保定军,已经算是优待。只是田烈武早已听说他原本是想进密院、兵部,如今却被差到保定军这么个小地方,相较而言,那必定是在两府被人捉弄了。
他颇疑心是唐康搞的鬼,因此一听张叔夜自报官职,便不由得笑出声来。
却听张叔夜也笑道:“运气也不算太坏。好歹慢了几日,没被契丹围在城中。”
这一句话,顿时令得田烈武大生好感。因赞道:“嵇仲倒是个磊落男子。你既知保定军被围,还来此做甚?”
张叔夜笑了笑,朝着田烈武又是一揖,笑道:“下官是来投田侯的。”
“唔?”
“下官到了河间府,听说契丹已经得了雄州。见过章大人后,听说田侯在君子馆,便特地前来投奔。”张叔夜说到这裏,也不问田烈武是否肯接纳他,又说道:“田侯,这君子馆可并非久留之地。”
“哦?”田烈武听得心头一惊,这时也顾不了太多,情不自禁便问道:“嵇仲何出此言?”
“下官听说田侯来此,已经有七八日。而七八日前,雄州便已沦陷……不瞒田侯,下官是三日前到的河间,在河间时,下官便与章大人打了一个赌,赌三日之后,田侯必定还在君子馆。下官侥幸得胜,章大人方允我来投奔田侯,不再一定要让下官去守那肃宁城、肃宁寨。”
田烈武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问道:“嵇仲凭什么敢如此断言?”
“凭韩宝数日之内,便能取雄州重镇!”
“这位张大人说得极是。”田烈武身后的刘近这时突然插话道,“下官也斗胆一言,鄚州东西,皆有大泊,契丹骑兵只能从中间官道两旁的数十里之地通行。韩宝为契丹先锋,麾下之兵,最多不过两三万,少则仅数千。他知我大军在君子馆,却未必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我云骑军若是倾巢而来,则有万余骑。我万骑马军,倚城而战,韩宝兵力虽多,却无法分兵调动——东面的塘泊虽然有些地区可以通行,但亦要我军兵力少而难以尽守,其方敢涉水前进。因此,下官这几日间,也在怀疑韩宝其实是不敢强攻鄚州。”
张叔夜惊讶地看了刘近一眼,笑道:“原来田侯军中,亦有智者。”
刘近连忙谦道:“岂敢。此前我军因韩宝轻取名城,而惧其强,却未曾想过,韩宝亦有所惧。在下却也是今日才终于想通这一点,哪里及得张大人三日前在河间,便已料定。只是在下仍然想不通,韩宝既不敢前来强攻鄚州,那么其多半便要绕道,张大人以为,他会从何处绕道?”
“梁门若不保,则韩宝必自高阳关而来。梁门若存,雄州与高阳关之间,水泊宽广而深不可涉,又有梁门守军与高阳关守军相呼应,田侯大军北援高阳关也不过百里,两日可至。韩宝不会走高阳关。”
田烈武挑了挑眉:“嵇仲的意思,韩宝会从东面绕道?”
身后众参军听到此处,也渐渐都明白过来,此时都是吓了一跳,有人惊道:“辽人想包围我们?”
“我若是韩宝,也要打这个主意。”张叔夜笑道,“遣一支精兵,自东面绕过来,插入君子馆与河间府之间,切断我军之联系,然后大军倾巢而下,直取鄚州。到时我河间、君子馆之大军,皆被辽人牵制,南不得,北不得。若是果断南下,退回河间府,与河间之兵合拢,或还能全身而退。若稍一犹豫,待辽军攻下鄚州,或者干脆弃鄚州来,则我军休矣。”
刘近此时也完全明白过来:“若辽人击溃我云骑军,甚至田侯若有不测,田侯乃是天子近臣,天下名将,一朝有失,河北震栗,休说鄚州难存,便是河间也岌岌可危。”
众人听到此处,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一个参军迟疑了一下,才质疑道:“就凭韩宝麾下兵力,他如何敢保必胜?”
田烈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这不是韩宝的兵力。”
“郡侯的意思是?”
田烈武默然了一会儿,沉声道:“嵇仲的意思是,如今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韩宝,更可能是耶律信!韩宝也许已经绕道往我们身后来了。”
“啊?”
君子馆的行辕外面,突然间死寂了下来。
只有张叔夜在说道:“如今惟一的问题是,梁门究竟还在不在!”
一个参军显然是被吓坏了,惨白着脸问道:“梁门在不在又有何关系?难道郡侯要以这区区五千骑,去迎战辽军主力与韩宝的夹击?”
此时此刻,退回河间府,已是大多数参军的想法。
却听田烈武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要我们知道了辽军的意图,难不成我们这五千马军都是死人不会动吗?”
他说完,大步走进辕门,高声命令道:“传令——立即向束城方向广布侦骑!让他们探远一点,辽人若从东边来,为瞒过我们,定然是从霸州绕过来的。”
一个参军犹在嗫嚅说道:“难怪派去霸州的斥候半点音讯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