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2 / 2)

新宋3·燕云 阿越 4200 字 3个月前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异常顺利,完成了包抄而未被辽人觉察,这个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张叔夜踌躇满志地望着西面的小李庄,一面等待着骑兵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很快,李昭光走到他跟前,朝他点了点头。

张叔夜回过头,看见五个指挥的骑兵,皆已经列阵以待。

他走上前去,低着嗓子,沉声说道:“诸君,今日之战,必克全功!军法队立于庄外,凡敢后退者,不问阶级,杀无赦。奋勇杀敌者,赏!射杀契丹一人,赏钱一缗;射杀一马,赏钱五百文。射杀契丹武官者,节级赏钱两缗、迁转一阶,校尉赏钱三缗,上呈枢府请功。杀韩宝者,赏钱三百缗,节级即迁陪戎校尉,校尉上呈朝廷,官升一阶。活捉韩宝者,赏钱五百缗,节级即迁仁勇校尉,校尉上呈朝廷,官升两阶!”

张叔夜一字一句地说着赏格,果然,便见众人脸上,皆露雀跃之色。他顿了顿,又厉声说道:“大丈夫欲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正当于马上取!此时不取,更待何时?”说完跃身上马,高声喝道:“上马!”

此时已经没有必要隐藏行迹。实际上亦已无法隐藏。

骑兵们整齐地跳上自己的坐骑。朝着西边的小李庄小跑过去,很快,他们听到小李庄内,传来号角的呜呜声,张叔夜刚刚命令部下放出烟花,他们便已经能看到西面高举着火炬的第二营与第四营,已经向着小李庄逼近。

庄内慌乱的叫喊声渐渐清晰可闻,而西面第二营、第四营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响,渐渐地,西面的云骑军开始加速,由小跑变成疾驰。不知不觉间,张叔夜发现,他胯|下的坐骑,也开始了奔跑。大地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终于,距离小李庄还剩下约半里之时,李昭光扯开了嗓子,大声吼了起来:“杀!”

“杀!”立时,喊杀之声,自东而西,响彻夜空。

鼓声、号角,也一齐响了起来。

张叔夜看见一队契丹人哇哇大吼着从庄内杀了出来,虽然不过百余骑,看上去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穿了铁甲,但面对着云骑军的箭雨,这些契丹人竟毫无惧色,一面熟练地引弓还击,一面加速冲向面前的云骑军。

但如此的武勇,亦只是徒劳。

在这狭窄的平原之中,云骑军弓骑兵的冲锋,正好是以一都为一队,每一队都分成四排或五排的纵深,当每一都的云骑军射出手中之箭后,立即以两个大什为单位,分别向左右转进,移至大阵的最后方,而他们身后的那个都的骑兵,则刚好接应上去,保持绵绵不断的火力压制。

这是云骑军的骑射马军每日都要操练的阵形。原本并非是对付同为骑军的敌人的好战法,但对于只会骑射而短于格斗的云骑军弓骑兵来说,这样的阵形却的确大有奇效。

尤其在此时,契丹骑兵纵深不足,而云骑军的两翼又绝对安全。

双方都不断地有人中箭落马,但冲出庄来的“契丹人”损失更大,在连绵不断的箭雨下,他们未及接触到云骑军,便已经损失大半。余下的契丹人,终于仓皇地退进庄内。

此时,西面的第四营,也手持着长枪,冲破了妄图自西突围的“契丹人”。

但这两队“辽军”的反冲锋,终究也给其他的辽军赢得了宝贵的一点点时间。庄内的“辽军”都已醒来,陆续披挂上马迎敌。然而,小李庄只是一座村庄,并无城墙可以凭守,近两千骑兵被挤压在一座小小的村庄之内,不得不摆成两个拥挤的方阵来应对东西两面的云骑军。

张叔夜与田烈武皆深知己军之短,此时见庄内“辽军”反应迅捷,亦勒束部众,不进庄内。双方都是隔空射箭,互相压制。偶尔云骑军有臂力过人者丢进几颗霹雳投弹,想要惊散辽军的阵形,但是这支辽军也的确不可小觑,他们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维持住自己的阵形不乱。

这让田烈武与张叔夜越发认定,这就是韩宝的先锋军无疑。

二人都相信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他们围困住了一支孤军,虽然战斗并不如预料的顺利,他们没能击溃这支辽军,可是这支辽军既然无法突围,就只能在弓箭与体力耗尽之后,接受败亡的命运。

他们也能更快地解决战斗——让第四营发起冲锋,与这些契丹人打一场白刃战。第四营的格斗能力即便稍逊于契丹人,但是他们还有两个营的弓骑兵配合,接近三倍的兵力,优势依然是十分明显的。

只是如此一来,云骑军也必然死伤惨重。

因此,张叔夜相信,田烈武不会采取这个办法。

小李庄内,完颜阿骨打正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情绪笼罩着自己。

悔恨、沮丧、苦涩……此时,他心中惟一的希望,便是韩宝。若韩宝及时地出现在他的后方,他还有逃出生天甚至转败为胜的希望。

但是很明显的,耶律信的计谋被宋军识破了——这支宋军出现在此处,只能是早有预谋的。他无法肯定会有多少宋军在此处,若果真是一万云骑军的话,他已经被五千左右的宋军包围,另外的五千宋军,肯定是在阻止韩宝前来救援。他的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分析宋军可能在何处设伏,狙击韩宝。

他只知道,他面前的宋军,明明可以更快地歼灭自己,却在好整以暇地与自己僵持着,等着自己箭尽力疲,显然他们根本不害怕韩宝前来救援。

难道完颜部果真要覆亡于这南朝的小李庄?

阿骨打感觉仿佛天已经塌了下来,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若是让他去死能改变这一切的话,他愿意死上一千次。

孤注一掷突围?还是僵持待援,或者……投降?

阿骨打的心中,飞速地闪过一个个的念头。对于草原与森林的部族来说,打不过便投降是家常便饭,只要敌人能接纳自己,即使是做奴隶也无所谓,因为这是保护自己部族血脉的惟一办法。草原与森林上,所有部族的祖先都有向强者投降的先例,没有此先例的部族,早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

但投降南朝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还有族人在辽主的统治之下。虽然对于部族来说,他的这两千人更加重要,可阿骨打还是不能不担心辽主的报复。

无论如何,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将孱弱的族人置于险境,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然而,此时,阿骨打只有两个选择。

他对韩宝的到来,已经不抱希望。所能够选择的,要么就是投降南朝,要么就是孤注一掷突围——成功了,亦必然是元气大伤;若然失败,从此便再无完颜部。

时方二十四岁的阿骨打,不得不做一个艰难的选择。

他一面不断地在两个方阵中来往平治,引弓还击,射杀着一个个敢于靠近的宋军——阿骨打在整个辽国,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他所挽强弓,能在三百步以外,百发百中。此时双方都在马上互射,虽不能射及三百步外,但双方距离亦更近。阿骨打每一次弓弦拉动,必然伴随着一个宋军应声落马,引得他的同伴们高声呼吼。

他就用这样的方式,勉强维持着大军的士气,心里面,却在苦苦挣扎。

便在他随手射杀了第十二个宋军后,突然间,阿骨打感觉到战场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瞳孔急速地缩小——阿骨打看见从东西两边的宋军中,分别驰出一名宋将来。

东面的那名宋军身着锦袍,策马驰出阵前,张弓搭箭,阿骨打仿佛能听见他弓弦的震动,便见一枝长箭朝着自己面门疾射而来。他心中一惊,未及细想,连忙伸出弓去,拨开这枝羽箭,不料那人接连三箭,连珠射来,阿骨打猝不及防,连忙在马上一个后仰,堪堪避过这三箭,却听到身后一声惨叫,他身后的那个族人,脸上竟然连中三箭,其中一箭,竟将他的头颅射穿!

东面的宋军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阿骨打正在惊惧,却又听西边大阵接连传来惨叫声,他不及理会东面的这名神射手,慌忙策马过去,却见西边宋军阵前,一个身着青黑色瘊子甲的宋将,正在阵前连珠发箭,每一声弓弦响动,便有一个族人应声落马。

那人见着阿骨打过来,高声喝道:“辽将听好——本官乃大宋阳信侯田烈武!此乃大宋国境,容不得尔等逞能。本官壶中尚有十箭,十箭之内,许尔等投降。十箭射毕,尔等若仍冥顽不灵,那时玉石俱焚,休怨本官无情!”

阿骨打略略吃了一惊:“你便是阳信侯?”

“正是。你是何人?”

“在下大辽先锋副将、生女直节度使次子完颜阿骨打!”

“女直?”田烈武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吃惊。旋即高声道:“尔等即是女直人,何苦为契丹卖命?我闻大宋与契丹互市,往来女直诸部,与尔等素无怨仇。契丹欺凌诸部,我大宋与塞外诸部却都以恩信相待,尔等为何反助契丹攻宋?”

阿骨打一时无言以待,只得回道:“吾等乃契丹部属,不得不受之驱使。”

“虽是如此,但事已至此,完颜将军何不早降?”田烈武高声道,“辽主穷兵黩武,虽强必亡。你女直与契丹何干?何必与之俱死?将军若肯降宋,只要你女直放下武器,我保尔等平安无事。战事一了,将军与族人若要北归,我当上奏朝廷,用海船送尔等至高丽,由高丽西归。”

田烈武开出的条件,却当真是意外之喜。阿骨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田侯所言当真?”

田烈武拔出一枝箭来,“啪”地一声折断,厉声道:“军前立誓,若违誓约,有如此箭!”

阿骨打心中认定此时再无出路,又见宋将中亦有英武善战之辈,此时也只得赌一赌,将合族性命,交于田烈武之信义之上,当下不再犹豫,跳下马来,将弓箭丢于地上,伏地拜道:“阿骨打愿降!愿田侯莫忘今日之约。”

“将军尽管放心。”田烈武眼见着这些女直人纷纷下马,丢下武器,心中顿时放下一半心来——他此时心裏其实十分地紧张,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围攻的,竟然不是契丹,而是女直军。可如此重要的任务,绝不可能没有契丹军参与。而此时,他已完全暴露于那支不知在何处的契丹大军面前。田烈武几乎已经嗅到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看到女直停止抵抗,他立即朝刘近与第四营都指挥使宋安世打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率着第四营冲入庄中,刘近一面命令两个指挥迅速地牵走女直的坐骑、拿走他们的兵器,又令其余三个指挥有条不紊地将这些女直集中在一起,亦不停留,立即离开小李庄,向西转移。

阿骨打则被几个宋军校尉押着,来到田烈武马前。

田烈武见着阿骨打,第一句话便问道:“完颜将军,与将军同来的契丹人在何处?何人统军?”

阿骨打眼见宋军如此慌乱,本已暗生疑窦,此时听到田烈武此问,立时怔住了,心裏仿若是倒了五味瓶一般。

但此时木已成舟,阿骨打亦无可奈何,正要回答,便见方才东面那名神箭将军急急忙忙策马过来,朝田烈武禀道:“田侯,东面有大股契丹骑兵出现……”

“那多半是韩宝的先锋部。”田烈武心虽慌,脸上却仍平静,果然下令道:“嵇仲率第一营与第四营,押着这些女直与庄内百姓,立即退往河间府,不得在束城停留。我先令河间的第三营出来接应。我亲率第二营断后!”

“万万不可。田侯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张叔夜立即反对,“此时不可效小儿女态,田侯请率第二营与第四营转移,自当由下官与李将军率第一营断后。”

田烈武尚要反对,身边的众参军、指挥使已是纷纷赞同:“由张大人断后,可保无虞。”田烈武要断后,本是出于真心,他的确认为将领应该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但他亦知道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已大不相同,张叔夜既已请战,他便绝难如愿。此时情势,更不能犹豫不决,当下点头道:“如此,嵇仲多加保重。”

说完,拨调马头,高声命令道:“第二营、第四营,急行回河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