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T市七号龙港是×海洋的支流,以往海鸥成群,风景如画,如今泡沫成片,垃圾成堆。这裏的海洋气候参照数据平均每年会上升0.01度……”几乎贴着电脑屏幕一字一句诵读的金小灿,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扭头看姜茶茶,“茶茶,你确定把这当成作业交给教授?”
无人回应。
只见姜茶茶霸气地跷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人民币,一边数一边敲计算器,完全沉浸在金钱的世界里,笑得欢愉 :“又赚了,哈哈哈。”
金小灿:……
几秒后,姜茶茶被迫在某人强大的视线压迫下回过神来:“亲爱的,你说啥?”
金小灿敲敲电脑屏幕:“老板,你真是不怕死啊。教授都说了,我们新闻系就是要捕捉最敏锐的消息,对人群关注最多的点进行抽丝剥茧。你老搞这种边缘新闻是不行的。”
姜茶茶坐着活动椅,小短腿往地上一蹬,朝她滑过去,伸手利索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我问你三个问题。”
“你说。”
“我们是不是地球人?”
“是啊!”
“海洋是不是占地球表面的大部分,还是百分之七十?”
“是啊!”
“那我们对地球表面百分之七十的海洋进行报道,又怎么能是边缘新闻呢,你说对吧?”姜茶茶耸肩,得意地挑眉。
金小灿竟无语反驳:“那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第三个问题嘛,”姜茶茶拿手里的外卖收入当扇子,眼睛放光,“你刚刚叫我老板,是不是比起我的课堂作业,更应该关注一下今天我们的营业额?”
听到营业额,金小灿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啊,老板,我们还有一笔尾款没收呢,你忘了?委托我们代写情书的大三学姐,今天最后一期,该向她要钱了。”
经金小灿这么提醒,姜茶茶也想起来有这么一单生意。
事情是这样的—
姜茶茶除了是T大新闻系大二的学生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姜茶茶外卖公司CEO。而金小灿作为她的室友,自然成功被收纳进公司当活动骨干。
姜茶茶的人生座右铭是:年轻就得多挣钱!
而如何把专业和赚钱合二为一呢?
姜茶茶集结班上几个想赚外快的同学,让他们给她提供新闻稿,印在校报上,并和外卖一起送出去。这样不仅可以有效利用被人遗忘掉的校报,还能给自己的外卖添上一抹个人特色。
这个想法很快奏效。
校报办的老师乐见其成,把校报交给姜茶茶,让她全权负责。
这不,很快,有学姐主动找上姜茶茶,表示想要在校报上刊登写给顾南风的情书,先匿名刊登几期,在最后一期公布姓名。
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更重要的是学姐出手阔绰,姜茶茶自然乐意接单。
一个星期一期,刊登了一个月。
匿名求爱的事情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大家纷纷猜测这个女生是谁。
今天是刊登此事的最后一天。
想到有大把的票子拿,姜茶茶催促金小灿赶紧上四楼找学姐结账去。
“是的,老板!”金小灿跑地出了宿舍。
不想一分钟不到,金小灿慌慌张张冲回来,一脸郁闷 :“不好了,老板!”
姜茶茶皱眉:“怎么了?”
“那个学姐……学姐……”金小灿指着门口,一时语塞。
姜茶茶警惕地起身:“她想赖账?”
金小灿摇头:“不是,是她前一天忽然出国留学了!现在根本找不到她人!”
姜茶茶感觉头皮麻了:她可是跟校报办的老师夸口会有七百大洋进账的,现在找不到人,她不是要自己填了吗?
可恶!
这时,金小灿的手机响了,她再一次给姜茶茶播报出一则不好的消息 :“老板,校报马上就要印刷了,该揭晓告白顾大公子的女生的名字,我们要不要……”
“钱都没给,还写她名字?疯了!”姜茶茶怒道。
“那写谁的?开天窗吗?”金小灿撇撇嘴。
不能开天窗,因为校报对外是公益的;也不能随便写个名字,因为会被扒……姜茶茶懊恼地抓抓头发,这样突然被人架着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感觉真是讨厌!
“写上我的名字吧。”
金小灿愣了一下:“茶茶。”
“如果你愿意写你的,我也不介意。”为今之计,她只能自己扛过去,到时候推说是为了给校报做噱头就好。
姜茶茶看了眼手机,深呼吸平复心情 :“我们现在得去食堂了。”
“是,老板。”金小灿站起身,拿上手机跟着姜茶茶往食堂出发。
北京时间十点整。
这个时间,T大有课的学生正在上课,没有课的学生正在宿舍里睡觉。
而对姜茶茶来说,这是决定她公司这一天要送什么外卖的重要时刻。
她趁着食堂工作人员在择菜做准备工作时,提前拿到今天的食堂菜单,然后对照,好做出相应的外卖菜单进行推送。贴心加定制,这样才能保证公司每天的营业额满满当当。
五分钟后,姜茶茶出现在食堂里。
她一如往常,以最灿烂的笑容向食堂内每一个大叔大妈打招呼—
“张大婶,你家儿子来视频通话了没有?
“许大妈,昨天给你的面膜怎么样,好用吗?
“柯叔叔,柯叔叔,我跟你说,前天向你借的推车已经给你送回来了。对了,轱辘不太灵活了,我给你加了点油。”
这些人纷纷回以尴尬的笑容并点头,随后光速躲避。
金小灿托托眼镜,侧头看向厚脸皮的姜茶茶,暗暗为老板加油。每天过来窥探“军情”还能窥探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大抵就她一人了吧。
姜茶茶三步并作两步正要往窗口靠近,只听一道沉重的咳嗽声响起。
她循声望去,一个身形高大、脸上长着标志性的络腮胡、皮肤黝黑的大叔正用他那双圆滚滚的牛眼瞪着她。
姜茶茶先是一愣,随后咧嘴笑迎上去:“陈叔叔,你还是这么不爱笑啊,不过板着脸的样子也很帅,哈哈。”
她伸手捶厨师长的胸脯,被结实的肌肉硌着了。
陈默达,四十五岁,T大食堂厨师长,是姜茶茶最需要讨好的人。想要知道每天中午食堂里会出什么菜,必须经过他的同意进到内部才能搜集到信息。
陈默达板着脸盯着姜茶茶:“茶茶,今天不能放你进去了。”
“为什么?”姜茶茶一怔。
“你每天提早过来搜集菜单,回去给学生们提供其他选择。你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可我们食堂的营业额受到影响,上边不满意了。”陈默达道出原因。
姜茶茶吸吸鼻子。
哼,她早就料到这情况了。前几天,后勤办的那几张面孔频繁出现在食堂里的时候,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可这怎么难得倒她呢?
姜茶茶像变戏法一般从包里拿出一条香烟来:“陈叔叔,我也不为难你,不进去的话,其实只要能在窗口能到叔叔、阿姨在准备什么菜也就可以了。”
果然,陈默达铁板一块的脸在看到香烟的时候明显出现动摇。
“这个……”他犹豫着把手伸向香烟,突然一只手出现,拦截了下来!
姜茶茶和陈默达同时扭头。
对方是一个男生,目测有一米八五,姜茶茶的视线要上抬三十度,才能看到他的脸。
嗯,挑不出毛病的脸,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有些乱的、亚麻色的浓密头发,凌厉且冷傲的目光;水蓝色的衬衫,加一条修身的灰色牛仔裤—像偶像剧男主的打扮。
“陈默达,你这是公然受贿!”他晃晃手里的证据,眯着眼睛。
陈默达的脸立刻像抹了一层灰粉般,讪讪说道 :“顾公子,误会,这是误会。”
顾公子?难道他就是跑路学姐告白了一个月的顾南风?
姜茶茶皱眉看向这个不速之客,极度不适。
他的目光移向姜茶茶,因身高优势只能俯视:“你就是那个姜茶茶?”
那个姜茶茶?
哪个?
果然,他说话都这么讨人厌。
姜茶茶的眉峰高耸到新高度:“你又是谁?把烟还给我。”
她伸手间,他立刻把手举高:“T大是禁烟校园,人人有责。更何况,这烟还是贿赂证据,必须没收。”
姜茶茶傻眼,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这可是某牌子的软装,一条要好几百块钱呢!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憋着气先服软 :“那什么,我知道了。这件事是我不对,保证不会有下次了。你先把它还给我。”
不想下一秒,他瞅着她的小胖手,勾唇戏谑道:“你还想添一条暴力动手的罪名?”
他那表情太欠揍,姜茶茶瞪大眼睛,一时气结。
这时,金小灿赶紧把她的手拉开 :“茶茶,算了,算了,你别冲动。”
“冲动什么冲动!喂,你又不是老师,凭什么管我?”
“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食堂里。”他用烟指了指她,态度嚣张。
“哈,你这个人真是……给我回来!喂!”
姜茶茶正要再次捍衞自我权利,他已经转身离去。
金小灿拼命地抱住姜茶茶,眼镜都歪斜在鼻梁左侧了:“老板,淡定,淡定。”
衝着空气踹了好几脚的姜茶茶气喘吁吁地瞪眼:“金小灿!你到底是站哪边的?居然帮着那个不知道什么鬼的家伙!”
金小灿委屈巴巴地扶正眼镜:“老板,你是不是赚钱赚傻了?连他都不认识。”
“难道他真的是顾南风?”姜茶茶虽然在T大待了两年,但是大部分时间是在连轴转,只为赚钱。只要是对赚钱有利的,哪怕是洞里的老鼠,她都会登记在册;反之,即便是风云人物,也只是她耳边的一阵风。
就算当初学姐眼含爱心让她代笔告白,她也压根没兴趣去了解这个顾南风是谁。
“对啊,他就是人称T大‘海洋王子’的顾南风。”金小灿扶正眼镜,给姜茶茶普及,“他不仅人长得帅,家世还是一级好,是掌管半个T市经济命脉的顾氏独生子。不过奇怪的是……”
姜茶茶对这样烂俗的介绍实在提不起兴致,翻着大白眼,总算听到了一点感兴趣的:“奇怪什么?”
“他从来不到学校食堂吃饭的,今天怎么来了?”
姜茶茶才没兴趣知道顾南风这样的大少爷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来食堂,她只知道因为他的心血来潮,她原本要送给陈默达以套取情报的那条香烟就这么无缘无故没了!
她的心那个疼啊!
这个仇,两人算是结下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心疼和生气。
姜茶茶靠在窗口,只能看到几样素菜,她和金小灿迅速回到公司,按照之前食堂推送菜单的规律锁定可能会推出的肉菜进行调整,然后把今天特制的菜单推送上平台。
很快,悦耳的订餐提示音就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
姜茶茶和金小灿人手两部手机,一边接单一边下单。
姜茶茶眼神里带着赚钱的杀气,可以做表情包的那种 :“小灿!今天要接双份的量,必须把那个杀千刀学姐跑路的七百,还有香烟的钱赚回来,知道吗?”
“知道。”
“大声一点!”
“知道!”
十足商业化的加油打气,混着点单的“叮咚叮咚”声,在不足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不断回响。
金黄色的外卖服、金黄色的踏板、金黄色的帽子,姜茶茶和金小灿两个人提着外卖,就像两个发亮的电灯泡穿梭在T大的校园中,回头率极高,即便是没有点外卖的人,也能被强行吸引目光。
这行头是姜茶茶根据金小灿的名字设计出来的。
用她的话说,就是“这年头,想要赚钱就得招摇”。
不过很快,姜茶茶就知道,有时候这也是要另当别论的。
当姜茶茶把外卖送到操场上一个小哥哥的手里,顺便瞅了一下他身上的外套时,她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一时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姜茶茶打量他的面孔,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小哥哥,第一次订我家外卖吧?”
小哥哥点头:“嗯。”
姜茶茶微笑:“那你这次觉得好的话,下次再试试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小哥哥再次点点头,见姜茶茶还不走,便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随手掏出一百元递过去:“谢谢。”
姜茶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的小费!她感觉自己的心疼症一下子好了一大半!
看着她踏着黄色踏板,像一只小黄雀般欢快地飞走,顾南风从看台一旁走出来,锐利的目光一直相送。
小哥哥笑眯眯地看向顾南风,打趣道:“怎么样?这个刊登校报向你告白的女生,还满意吗?”
顾南风想起在食堂的交锋,冷冷勾唇:“我看里边是有误会,她根本就不认识我。”
小哥哥提醒道:“可能这是欲擒故纵呢?想引起你的注意也说不定。”
“随便吧,反正我对她没兴趣。”顾南风摆手。
小哥哥有些不解地问顾南风:“那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来吃这个?”
顾南风十分嫌弃地用中指将外卖拎过来,粗眉下黑亮的眸子里闪过狡黠:“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不是吗?”
小哥哥笑了:“说得也对,你爸让你三个月内把食堂的营业额提高五个百分点,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他不但要停你的卡,还要让你转系去念金融管理,这可真是一个棘手活儿。不过比起这菜,你难道不该先了解姜茶茶这个人吗?”
顾南风睨着他:“还用了解吗?看她那见钱眼开的样,就是十足的拜金女。”
小哥哥拍拍顾南风的肩:“这年头爱钱没有错啊,兄弟你这么说可就太武断了。这个姜茶茶还是有点名堂的,人长得可爱不说,还是新闻系江教授的爱徒。这个外卖公司成立不过一年,就迅速在学生群里风靡开来,专门服务T大,营业额节节攀升,还是很不简单的。”
听到朋友徐标称赞姜茶茶,顾南风不屑地哼哼。
其实姜茶茶的饭菜,从口味上来说并不是特别出众,她聪明的地方就在于和食堂提供的菜品合理地避开,并且佔着自己也是T大学生的优势,可以随时随地收集客户信息,这才能够做到营业额暴增。
顾南风觉得,维护食堂营业额的第一步,就是斩断姜茶茶获取当天菜单的信息来源。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边,姜茶茶并没有被一百元的小费冲昏头脑,而是踩着踏板来到一个女生面前,向她打听那个穿着名牌外套的小哥哥是谁。
那人穿得那么招摇,不可能没人认得。
果然,女生不出所料地脸颊一红:“他呀,他是金融管理系的徐标呀,人长得特别帅,父母都是律师,和顾南风是好朋友。两个人走在一起简直跟画报一样。”
后面无用的信息姜茶茶就自动忽略,没再走心。
和顾南风是好朋友这点,足以让她知道哪儿怪怪的了。
结合陈默达说的上级不满,和金小灿说的“奇怪之处”,再来就是从不点外卖的人点了她家外卖的这一系列零碎信息,她确定顾南风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是衝着她来的。
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但姜茶茶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她给金小灿下通知:这几天小心接单,小心送餐。
晚上,姜茶茶回了趟家。
T市C区的筒子楼。
已经高楼林立的城市,在夜色里,那些灯光可以轻易覆盖掉微不足道的旧建筑。它们在白天和日新月异的代表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却承载了很多人的记忆,比如姜茶茶的。
小时候,姜茶茶在这裏走街串巷,和筒子楼里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在她的印象中,爸爸频繁地在找工作,也频繁地在换工作。每天早上,爸爸都是衣着体面地出门,晚上再披星戴月地回来。
她会待在巷弄口等爸爸回来,顺便等他手里热乎乎的方糕吃。
爸爸话不多,从他强撑的笑容,姜茶茶能够知道当天顺利与否,这个月的房租有没有着落。不过爸爸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也会喝酒发脾气。
这个时候,姜茶茶就会哭着找妈妈。
然后在爸爸的怒吼中,姜茶茶知道妈妈在她出生不久后就离开了。因为原本经商的爸爸生意忽然一落千丈,妈妈要追求自己的人生,所以扔下他们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为了拉扯她这个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想要东山再起,也做过很多工作。可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努力,结果总是失败。
但在大部分时间里,爸爸还是疼姜茶茶的,所以姜茶茶大部分时光还是快乐的。
姜茶茶提着一壶酒走到筒子楼下,看到一个有些佝偻且宽大的人影在路灯下来回踱步。
姜茶茶微微一怔,唤道:“爸。”
那人背影僵住,走到光下,脸上挂着欢喜:“茶茶。”
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姜达脸上的沟壑显得格外温柔。
大抵人老了,尖锐便随之退去了。
姜茶茶可没把自己要回来的事告诉他,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
那么,他应该是每天都在等着她回来吧。
姜茶茶鼻子一酸,挽过姜达的手臂:“爸,站这裏干吗?走,我们回家。”
姜达用鼻音说“嗯”,带着隐忍的激动。
回到家,姜达在厨房里忙活,姜茶茶就坐在餐桌边乖乖地等待。
等姜达把最后一道汤放上桌 ,姜茶茶招呼他坐 :“爸,别忙活儿了,快坐,我有东西要给你。”
姜达拉过椅子坐下,姜茶茶把袋子解开,将里边的钱一把拿出放到桌上。
“爸,这是我这个月赚的钱,都给你。”
姜达望着桌上摊开的厚厚的钱,估计有两万多:“这些都是你赚的?”
姜茶茶骄傲地拍胸脯:“嗯,都是我。”
姜达点头,神情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