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活动楼后是一片美丽的花圃,花圃旁边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小亭子。我到的时候,这裏还空无一人。我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处天空的火烧云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想必就是莫芊菁了。
“这是账号卡,背面写着账号密码。”背对着来人,我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夹在指缝中的角色账号卡,淡淡地说,“不过,你特意叫我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拿这张可有可无的账号卡这么简单吧?”
脚步声停住了,片刻后,传来了那人的声音。
“你真的打算卖掉这个账号吗?”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刻凝结了,手指一抖,账号卡从指缝间滑出,轻轻跌落到地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那个人走到我身边,俯身捡起了账号卡,又问了一遍。
“……你真的要卖掉它吗?”
喉咙像塞了一团棉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我闭了闭眼睛,然后缓缓转过头,看着站在身旁的人。
“我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还需要得到你的许可吗,凌学长?”
是的,面前出现的这个人,并不是莫芊菁,而是凌寒枫。夕阳余晖下,逆光而立的男生表情晦暗不明,他俯视着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的确没有干涉你的权利。”他淡淡道,“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离开学校?为什么突然出售账号?为什么突然急着要这样一笔钱?”
垂在身侧的拳慢慢攥紧,我没吱声。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他追问,“说出来有那么困难吗?你到底要固执到什么时候?”
说出来有那么困难吗?
当然不。
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谈何困难。我也并不想当个悲情英雄,矫情而孤独地承受一切压力。
——但问题是,说了又如何呢?
除了满足你们的好奇心,收获一片唏嘘,还能怎么样呢?
并不是真的看轻你们的好心与好意,而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所以已能预知到结局。这种矜持和自傲,很多人或许并不理解,对我来说,却是我最后的尊严。我讨厌任何怜悯和同情的目光,尤其是……来自于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同你无关。”
说罢,在凌寒枫还未反应过来时,我已飞快地将账号卡从他手中抽走,同时转头望向另一个方向,拔高了音调。
“莫学姐,你还不出来吗?”
一阵窸窸窣窣的草叶声响,莫芊菁从树丛后面走出来。她没有一点偷听被抓的尴尬,反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凌寒枫,淡淡地笑了。
“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还快。”
凌寒枫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钱我拿来了。”莫芊菁并不介意凌寒枫的冷淡,她爽快地掏出一个鼓鼓的纸包,冲我扬了扬,“淘金小姐,你还没有改主意吧?可以交易了吗?”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账号卡,点点头。
我与凌寒枫擦肩而过,正要向莫芊菁走去时,硬生生被一只胳膊挡下来。
我惊愕地转头,然后看到一个同样的纸包伸到我面前。
“这是和她一样多的钱。”凌寒枫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你真的需要钱,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一句话。”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莫芊菁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凌寒枫。
“凌寒枫,她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吗?”莫芊菁的声音尖锐极了。
凌寒枫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我。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是暴风雨前深沉静谧的海面,没人知道裏面蕴含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明白他的意思。
这个“姗姗来池”的账号,不同于工作室中其他的账号,甚至连“醉梦迟”都无法与之相比。不是因为它的等级,不是因为它的装备,而是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感情,一段回忆。如果卖掉这个账号,不仅仅是对过去的割裂,更是对那份关系的亵渎。
作为那个时期的见证者,他无法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宁愿相信我是缺钱才被迫出卖账号的,既然如此,那么他宁愿掏钱救济,只为留下这个账号。
这边是善意的馈赠和帮助,那边则是公平交易,等价交换。
到底该怎么选?
那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难熬的一分钟。
我怔怔地盯着那个伸到面前的纸包,良久,轻轻地推开了它。
我没有敢看凌寒枫的脸色,只是腿有些发软,几乎是跌跌撞撞才走到莫芊菁面前,向她递上了账号卡。
“谢啦。”莫芊菁她用手指衔起那张卡,另一只手把纸包丢到我身上,笑得开心而得意,“现在,它是我的东西了。”
下一秒,她用手缓慢地,用力地,把那张纸质卡片撕成了碎片。
“哈哈哈……”女生放声大笑,一扬手,五颜六色的碎纸飞扬到空中,被晚风顷刻吹散,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惊呆了。
莫芊菁拍了拍手,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然后她潇洒地转身,临走前又回头对我莞尔一笑。
“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这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
而更悲哀的是,我根本无法反击,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走远的背影。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紧捏着钱袋的那只手,已经由于握拳过于用力,让指尖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恍惚间,我又一次听到了凌寒枫的声音,他的语气冰冷得近乎陌生。
“我曾经以为,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能原谅你。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他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停留,像莫芊菁一样头也不回地走远,只留下一句话。
“是我看错你了,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一个星期后,我回天音学院办理了退学手续。在办公室里填写资料时,恰好听到隔壁两个高三老师在聊天,说凌寒枫已经准备好了材料,不久就会出国留学了。
我静静地听着,就像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办完手续,我向老师鞠了一躬,然后走出了办公楼,走出了天音学院,也走出了……我短暂的高中生涯。
办完退学的第二天,我和妈妈坐上了远行的列车,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