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什么自己还在犹豫?明明是滑嫩的肌肤为什么却感觉刺不进去?是因为那相同的血?笑话,就算要自己把剑刺入那个被称为父亲的体内自己也不会迟疑半秒,为什么只是那一声“哥哥”,却让自己下不了手呢?
少年迟疑了,对自己为什么感到迟疑而犹豫了。
那一滴鲜红的血,竟仿佛散发着灼热的光芒,自己的眼睛都似乎被烫伤了,竟仿佛有些刺痛。
“嗒。”轻响,打破死寂,女孩紧咬着下唇,双眸中那本应存在的恐惧却不知在何时化成了心痛,那深深的莫名的刺痛了少年视线的心痛。
归鞘。
几乎是被剑尖支撑着的女孩在剑收回的那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竟顺着剑收回的势子往前倒了出去,少年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女孩搂进怀中,心头却仿佛有些战栗。
女孩咽喉上那一点极细极细的红点让他那搂着女孩的手不由地搂得更紧了,而那淡淡的血的味道竟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亲切的味道。
毒牙呆望着,手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紧了,眼中闪过的一丝愤怒和类似愧疚的莫名神色,望着那抱起女孩的少年和那熟悉的场景在自己的面前渐渐消失……
“哥哥哥哥,快点嘛。”活泼的少女在前面招着手,当年的小女孩已经是一幅青春少女模样,当时的少年亦已经长大成人,清秀的脸孔高雅的气质,从外表上看上去无一不符合贵族风范,甚至比起他的大哥,布莱德恩的继承人,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有在阳光下的刺客仍能存活的刺客,才是真正成功的。”老师的话一直在少年的心裏徘徊,少年从不曾忘了老师说这段话时脸上那种伤感而执着的神情。
他也确实不曾让他的老师失望,布莱德恩二公子的名气早已远远的超过布莱德恩继承人,非凡公子之名天梦上流社会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雅特王克罗地亚那一世也有所耳闻曾经当众夸赞布莱德恩公爵教子有方。
而天梦中不知有多少贵族小姐梦中的白马王子都被他那嘴角边那一丝淡淡的优雅微笑给轻易击败了,在呼唤他的名字之前总是会添上诸如优雅高贵风度翩翩之类的形容词。而在他的身后总会出现的那道倩影不要怀疑,正是同样流淌着布莱德恩血脉的高贵仕女,他所最疼爱的妹妹,被天梦无数贵族小姐所羡慕嫉忌的存在。
他的笑容总是优雅的,那是高贵血脉所赋予他的本能,还是老师的训练有效呢?他自己都不清楚,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倒是布莱德恩公爵为自己的高贵血统而自豪了不少时候,甚至某些时候老公爵都考虑过是否该改立继承人了。当然,这种念头只不过是一闪而过,少年身上另一半那卑贱的血液早已注定了他的未来。不过,这个风流一度的“意外产物”实在是让他太意外了。
其实又岂止是公爵,便连少年的老师也为之感到惊讶,少年所做的实在是太出色了,出色得令自己都微微感到些意外,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学生只不过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刺客,而会以为他是个真正的贵族,甚至是个真正的剑客。
但他不是!望着少年看着少女的溺爱眼神,老师的眼神渐渐变冷,冷漠中那一丝淡淡的笑意却仿佛泛着残酷,再像你也只是刺客,哦,还是见习的。
“活在阳光下的刺客,你要做到能够轻易地靠近任何人的身边,却不能让任何人靠近你,特别是——你的心。”毒牙喃喃地重复着,看着面前那仿佛无忧无虑脸上充满了笑容的少年任性的小小偏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和那原本所不可能触碰的那一条平行线交叉了。
那一滴血,那一滴泪,只是序幕而已啊,那偏移了人生轨迹的少年却并不知道,肆意的挥霍着的便是自己人生中仅有的那一段幸福……
“……果然是你,咳咳……”未说完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瞳孔缩紧,那渐渐清晰的血色光辉正不断攀升,而毒牙那掐紧了裨丝利特的手和没有离开对方身体多远的剑则充分说明了他对裨丝利特的憎恨和执着。
没有人说话,即便是同为黑暗神殿中一员的加罗耶他们也没有开口,只是不知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好,抑或是为现在的形势所迫,又或者有着另外的什么原因呢?
从开始加罗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话,便可以知道他们自己事先也并不知道裨丝利特的存在,当然也有可能是加罗耶故作姿态来误导我们,但在面前这种时刻他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一个潜伏多年的黑暗神殿人员,这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么,他的出现是计划之内的么?那么精妙的出手时机,那种足以杀死世上任何一人的手法,想到那道金芒,我霍地忍不住向毒牙望去,我实在是害怕万一毒牙一个忍不住真的把他给直接灭了,那要我再到哪里去寻找线索啊。
幸好毒牙仍有一份理智,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裨丝利特大口喘息着,虽然有点狼狈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儒雅的气质,也难怪他会在星舞学院里潜伏达五年之久都不曾被人发现到他的真实身份。
但是当听到毒牙那充满了疯狂笑意却又仿佛带着哭泣低音的狠毒话语,我马上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你想死吗?呵,嘿嘿,嘿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就死的……哈哈……哈哈哈!”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嘴巴张了张,终于还是没说出些什么来,我没有立场,我也能够感受到疯狂背后的那种强烈的痛楚,我转过了头。
“瓦蒂……”
“啪!!”
“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毒牙愤怒地一掌扇过裨丝利特的脸,裨丝利特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却同时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就仿佛当年一样。
毒牙眼中的世界陡地模糊了,只有裨丝利特那淡淡的轻蔑的笑容一如当日,而眼前的场景也不停变换着,一切仿佛都回到三年前的那一天,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为之崩溃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也是这么蓝,连天边抚过的白云都显得妩媚,唯有那到处狂奔着的少年那流满了汗水的英俊面容与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相符合。
“你属于黑暗,即便生活在阳光下,你的职业决定了你必须能够轻易地站到任何人身边,却绝容许任何人侵入心田,而你忘了吗?”老师那冷漠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寒冷,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少年额头冷汗潺潺而下,那不断涌起的不安怎么也无法压得下去,身为他的亲传弟子,少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师的毒辣和无情,而他与布莱德恩家族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撇开这些不说,即便她出事了即便证明了老师便是凶手,恐怕那个自己所谓的父亲也不会为了一个没有多大可利用价值的小女孩而得罪一个身手高超的刺客。
而老师所说的话更让少年的心怦怦直跳,“记得第一节课时我便说过,在任务中犯错就等于死亡。现在不是任务,但你必须因此而受到处罚。”
冷漠的语气,冷漠的剑,冷漠的人。
少年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去,他知道说也不能改变什么,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多年的相处,他清楚老师的想法正如老师清楚他的想法一般。
“我曾经立过誓,我的剑上绝不会染上布莱德恩的血液……”
身后传来的话语让少年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让他停下脚步,少年冷冷的声音传回道:“但我亦知道您要人死绝对不只一种方法,而要她的命您的剑甚至不用出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小子,只差一点你便可以出师了……哈哈哈哈,好期待那一天啊……哈哈哈哈哈……”
身后是老师那充满了疯狂的笑意,那掩盖在温文尔雅的贵族式优雅下的血腥气息隐隐散出,少年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祥,不安的感觉更浓烈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回头,所以也不曾见到老师眼角那一抹一闪而逝的荧光和疯狂笑容下的那一丝苦涩,他大步的踏出了房间,没有回头。
晴朗的天空下,天梦的人们看到了,那一个少年,那总是从容优雅的少年在天梦街道里疯狂地平治着,没有一丝笑容的英俊面孔隐隐透出一丝寒意,而他的眼神竟仿佛有些狰狞。
无论是熟识的抑或是不认识的人,都下意识地给少年让开了道路,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所要寻找的到底是在何方,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前进的到底是不是她在的彼方。
直到少年翻遍了几乎整个天梦之后,他才骤然想起老师在授课时曾经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忍不住回头,他的视线落回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他的心微微定了定,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失落,自己终究是要失去这仅存的唯一亲人了,用另一种方式,失去了,然而,少年却不知道,其实,他错了……
毒牙的手不自禁地收缩,泛红的瞳孔再一次缩紧,他的手在颤抖,便连手中的毒牙也跟着微微抖颤着,仿佛感应到主人心中的愤怒似的,低低的怒吼着。
裨丝利特被掐得双目圆睁,脸色也渐渐露出了痛苦,额头汗水潺潺流下,但却始终不吭一声,而眼中那一抹丝毫深切的仇恨更是如滔天烈火般愈发浓烈,一如毒牙。
“为什么……要伤害她……虽然有点调皮……虽然有时让我很头痛……虽然会让我变得犹豫不决……但她是这么的善良,这么的纯洁,单纯得总是让我骂她‘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伤害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去对付她!!”毒牙的神色越来越激动,说到最后几乎根本是大声地怒吼着。
偌大的广场回荡着毒牙那充满了杀气的怒喝,然而他所讲的话场中却没有几个人听得懂,只有之前裨丝利特吐出的那个女孩的名字“瓦蒂妮·布莱德恩”勾起了某些人的回忆。
而加罗耶却陡地神色大变,不能置信地望着毒牙那狰狞的面孔,说道:“你,你是非凡公子克劳德,克劳德·布莱德恩?大陆上最年轻的白银剑士!那个被誉为雅特青年一代中最厉害的希望之星克劳德·布莱德恩?!你、你……”
在听到“克劳德·布莱德恩”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看见毒牙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心中霍地泛起一丝寒意,只见毒牙转过头来,脸上却已恢复了平静,又挂上了那种优雅的贵族式微笑,只听他温和地道:“我怎么了?为什么说不出话来了?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加罗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突然间面如死灰,他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救得了裨丝利特了,在他听到“瓦蒂妮·布莱德恩”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便隐隐感觉到,这个“失踪”了多年的老友今天逃不过了。
加罗耶没有回答,毒牙却没有停止自己的话语,话语中却带着一丝哭音,和那无法掩饰的刻骨仇恨,“我为什么会在这裏?我为什么会在这裏!哈!”毒牙的眼神转冷,笑容敛起,身为圣级高手的强横气势从身上狂涌而出,声音中有着一中无法压抑的疯狂,而他的声音却是那般冷静,“因为你——裨丝利特·塔内堤雅……因为你啊!”
毒牙微微松了松手,显然并不准备让他就这么轻易的死去,裨丝利特大口的喘息着,在听到“塔内堤雅”这个姓氏的时候,他的身躯更是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下。
“我没说错吧。”毒牙的声音低沉沉的,带着一丝阴狠,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却再一次模糊了……
当克劳德·布莱德恩终于在公爵府里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里找到她的妹妹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可挽回,女孩那空洞得仿佛连灵魂都被毁灭的双眸裏面一丝情感也没有,唯有眼角那一丝凝干了的血泪和那遍及全身的伤痕,仿佛最后的控诉般醒目。
“啊!!!!!!!!”克劳德的惨叫在公爵府上骤然响起,仿佛濒死的野兽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心痛,悲伤,愤怒,仇恨,那凄厉的狼嚎在一瞬间内响彻公爵府邸,惊动了府里所有的人,更远远传开,那份震人心弦的绝望听者无不动容。
当布莱德恩公爵和他的大儿子、夫人还有克劳德的老师等等人等出现在门边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克劳德颤抖着将剑猛地刺入他妹妹的身躯,而公爵夫人在第一时间便晕了过去。
布莱德恩公爵早年也是跟随了两代克罗地亚那伯爵战场拼杀的猛将,所以才会在雅特建国后受封公爵位,自然不如他的夫人那般脆弱,但是看着自己的女儿竟然被那向来争气的私生子一剑刺入身体也是忍不住眼前一黑,便要开口喝骂,话到了口中却说出来了。
在剑刺入的那一瞬间,女孩仿佛陡然间醒过来一般,空洞的双眸泛出了一丝神采,挣扎着往克劳德的方向靠了靠,嘴唇轻张,那不复往昔俏丽的脸儿挣扎着轻轻仰起,霍地,垂下。
时间仿佛变缓了一般,女孩轻轻的,倒在了克劳德的怀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躺在她亲爱的哥哥怀里,再也没有醒来,只有克劳德听到了女孩最后的遗言,那是女孩最后一次呼唤他“哥哥”。
克劳德紧紧地搂抱着女孩那布满了伤痕的可怖身躯,绝望地咆哮着。
屋内蔓延着一种诡异而凄凉的异样气氛,凭着多年的历练,布莱德恩公爵早已察觉出其中不对劲,克劳德疼爱他的妹妹,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说整个天梦的人都知道这个妹妹是他克劳德最珍视的一切,而现在,他却一剑刺死他的妹妹?!
布莱德恩公爵感到世界都快颠倒崩溃了,然而当女孩身上那遍布的可怖伤痕落入公爵眼中的时候,公爵陡然间明白了一切,而克劳德脸上那用痛楚已经无法形容的凄厉更是让这个久经战场的老公爵也为之战栗。
连哭泣的声音都渐渐变得沙哑,只有克劳德那不似人声的呜咽声在凝重的空气中低低响着,而他那渗出殷红的泪滴缓缓地滑过他的脸颊,滴落在她的肩头,溅成了一朵朵血梅,竟是异样的凄美。
公爵继承人,布莱德恩公爵的大儿子藉着护送母亲回去为由,远远的避开了,下人们全部被屏退在外,府里的侍衞们将小小的房间围了个密不透风,房间中只剩下三个人。
克劳德仿佛忘记了身外一切,忘记了自己是个刺客,忘记了自己的刺客老师所警告过自己的所传授给自己的,刺客所必需具备的所有,他只是紧紧地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妹妹,那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牵挂,那除了过世的母亲之外自己的唯一亲人,低低的呜咽着。
“谁?是谁干的?他们怎么进来的?!什么?不知道?!你们这群废物!我养你们来干什么的!”布莱德恩愤怒地呵斥着跪在门前的护衞队长,心中固然愤怒女儿的死,但更担心那神不知鬼不觉的刺客会再一次出现,夺走他的小命。要知道为了保住布莱德恩家族的权势,被他整死的家族不知有多少,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更是不计其数,而身居高位的他政敌之多,更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天知道这刺客是不是以前的仇人又或者是那些巴不得他赶快死去的政敌所派来的?
想到这裏,布莱德恩公爵忍不住看向了身旁的人,克劳德的老师,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专业刺客啊。然而他却吃惊地发现这个总是优雅微笑的人也如同克劳德一般失去了往昔的从容,脸色铁青,双眼中更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尚来不及说些什么,布莱德恩公爵惊讶地看着他抽出腰间长剑,往克劳德走去。
而几乎就在他走近克劳德身边的瞬间,那骤然暴起的白芒立刻占据了公爵视野的全部,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旁突然传来一把温柔却充满了恨意的声音,而话中的内容却差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布莱德恩大人,裨丝利特·塔内堤雅代家父向您问好。”
“闪开!”老师的怒吼声惊醒了已经被惊呆了的公爵大人,仿佛这才懂得反应一般往后退避开去,然后,他听见了那种仿佛菜刀切进了肉裏面发出的声音,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大哥!”克劳德看着自己的老师扶着那慢慢躺倒的父亲,心中一片混乱,望着那被架开的剑光下意识地迎了上去,心中有个声音在怒吼,充满了嗜血的欲望让他忍不住挥剑,想要发泄。
“兄弟……”布莱德恩公爵握着老师的手,眼中竟闪过一丝莫名的神采,“布莱德恩……靠你了……”
“他是……裨丝利特……塔内堤雅……她的……”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般,最后的苦笑和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语,在赶来的布莱德恩继承人惊愕的目光中和那最后一刻相认的兄弟的震惊中渐渐消逝。
“父亲!”那是公爵大人这一生听到的最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