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在?”
苏醒过来的毒牙一脸平静,平静得仿佛之前所发生过的一切犹如百年前的梦幻般遥远而不真实,神情宁静而优雅,却又带着仿若天生的高贵气质,没什么血色的唇边泛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若深远的漩涡直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这不是我所认识的毒牙,任一个,另类的刺客,疯狂的贵族,不是,都不是。那份从容淡定,优雅高贵的贵族气质,传承贵族血脉的天生气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贵,是怎也无法模仿得来的。
那不是我所熟识的毒牙,而是那个克劳德,天梦的非凡公子克劳德·布莱德恩。对着似乎孑然两人的毒牙,又或自己,竟连自己都有了一丝迷茫,正如我仍无法相信自己的身份一般——诸神之子,被魔女迷惑的亡国太子,爱上自己亲生妹妹的罪人。
任何一个身份,都是如此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否认,但却再也无法否认,即便我仍记不起过往,即便那遥远得仿佛远古神话的“记忆”我尚且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但岚儿的影子却不可否认地存在在我的记忆深处。
当她那异样的称呼自她檀口中轻唤出声之时,仿佛触动了心弦一般,那沉寂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疯狂涌入脑海,明明是那般陌生,眼中所见却是这般熟悉,那仿佛烙刻在血液上的痕迹。
然而,明明是这般熟悉,为何却又这般陌生,伸手去抓,却总是空,明明是属于自己的记忆,明明一幕幕在眼前流过,为何留不下半点痕迹,仿佛无情的流水点滴不留,让我怎么也记不起只字词组。
只有最后一幕,不知是吝啬的诸神乞怜,抑或是他们的死对头暗中作梗,至少那残留在脑海中的最后一幕并没有随着记忆的流转而消逝,虽然它给我带来的是更加沉重而再也无法否认的枷锁。
除此之外,再加上身体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对岚儿的亲切感觉,这下更是有了让我无法否认的“记忆”推翻了我最后一丝怀疑。
对那被我逼着在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之前做抉择的岚儿更是不由自主地涌起一丝愧疚,更心生怜惜,于是也就有了毒牙苏醒后所见到的这一幕——岚儿赖在我的怀里,躺坐在我的腿上,臻首垂到我的胸膛,紧紧地靠着我,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抚摸着她的秀发。据说,过去的我常这么做,虽然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牙,你,你醒了?”我略微有些尴尬,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事情的发展却似乎为我的“重色轻友”作出了最好的诠释一般。
“那,你好点了没?”无奈苦笑,我问出本不是原本问题的客套问话,话一出口,自己都有些错愕,莫名的,却仿佛真实的感到了,对着这样的牙,又或者,这样的我,竟有着陌生,便连言语之间也下意识的客套起来了么?
客套,往往意味着疏远的开始。
毒牙却仿佛没有听出与往常不同的味道,又或者我们本身便是与往常最大的不同,对我的避而不答并没有表示什么,而是顺着我的话语转移了话题,毒牙淡淡的回答道:“嗯,好多了。”
下意识的沉寂了下来,便连手中动作也停了下来,岚儿仿佛睡着了般静静的伏在我的怀里,我抬起头来,望着床上那陌生的熟悉面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陌生,是因为他的不同,还是因为自己的改变呢?
“他呢?”
毒牙平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悚然一惊,自突来的迷茫中惊醒过来,心底某处那一双紫眸轻轻滑过,霍地泛起一丝解脱似的明了,我平静的回答:“被夜圣女带走了。”
“带走了?”毒牙轻轻地皱了皱眉,低低地重复着,似乎是在问自己,我却知道他是在问我。
耸了耸肩,我无奈地道:“不然还能怎样?你拼了命的施展牙恨·翼都不能挡下她,更何况是我……”
毒牙的双瞳缓缓缩紧,盯着我一字一字的冷冷地道:“但是,她用的是你的招式……跟你所使的,一模一样的招式……”
心中一凛,我知道毒牙起了疑心,也知道他这么问的目的何在——他在怀疑。
他又怎能不怀疑!换作我,我也会。毒牙的问话虽然简单简短,却带着我不能回避的质疑。
为什么她会跟我一模一样的招式?即便是一模一样的招式,理论上我这个原版的也应该比她强才是,为什么我会让她走?
这是我在毒牙眼中所见到的疑问,不,应该是质疑才对,无奈苦笑,我早该知道那个叫瓦蒂的女孩在他的心中有多重要。
双手一摊,我苦笑道:“你认为一个与我实力相当并且只见我使过一次便可以学会我的‘新招’的人,是我可以拦得下来的么?”当然,事实上,那是不是新招连我都不敢肯定,不过现在我更倾向于把它归于过去的“我”所拥有的,毕竟已经有了“碎雪”和“星寂”的先例。不过这些我并不打算跟毒牙解释,也没有必要,这毕竟属于我的私事,而且这也并不是他关心的地方。
我不是故意放跑他们的,我要毒牙知道的是这点,虽然,呃,当时自己也的确有些犹豫。裨丝利特的那道金芒来历是自己所无法忽视的所在,那是一种源自身体的憎恨,浓烈得转瞬淹没仅存的理智,甚或所有。相比之下,反倒是破了杀戒之后那种血腥的醉人感也似乎被冲淡了不少,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执着占据了我思考的绝大多数。
毒牙紧盯着我的双眼,即便脸上犹挂着优雅的微笑,我却陡地感到一阵冰冷。平静的回望着他,我没有说话,多余的言语并不能获得额外的信任,沉默,有时候是更好的选择。
风轻轻吹动,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女孩,动作完后方才想起,此刻伏在我怀中的不是弱不禁风的绯羽,而是岚儿,拥有圣剑实力的人儿又怎么可能会害怕那么一点冷风呢?
但是几乎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怀中的岚儿却往我的怀里缩了缩,仿佛是害怕了寒冷似的,却更像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就仿佛曾经,我也曾这般抱着她一般。
良久,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门轻轻推开,进来的是之前让她好好休息的绯羽,今天一天的担惊受怕让这个小侍女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见到岚儿躺倒在我的怀里,占据了她平时的位置,绯羽微微一愣,我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绯羽俏脸微红,却仍是乖乖地走到我的身旁坐下。
毒牙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头去,问道:“夜圣女实力如何?”
“她的实力……”我微微一愣,回忆起两次交手的经历,我惊讶的发现,自己对于夜圣女的实力竟然无从估起,两次的交手,我似乎都处于被动之中,圣女的实力始终如同迷雾一般。
对圣女的印象,竟只有黑夜中那道白影,隐在黑夜中,模模糊糊的,却分外清晰,以及她那双仿佛饱含着深刻情感的冷漠双眼,那种极端的矛盾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我想忘也忘却不了。
“……我不知道。”无奈苦笑,我知道自己所说的不合常理的回答却确实是我所知道的答案。
毒牙没有反驳,便连唇边那一抹充满着贵族味道的优雅微笑亦不曾失去分毫,静静的望着窗外,即便窗外并没有任何值得他去欣赏的风景。
微微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气氛一时冷淡下来,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知道某种东西改变了,在我的心中,在毒牙的心中。改变的是他?抑或是我?我不知道。正如我看着毒牙的时候所看到的重影,那是非凡公子克劳德·布莱德恩,他看着我的时候,是否也看到了我的幻影呢?
“你去休息吧,神,我没事了。”毒牙淡淡地说道。
心中轻叹一声,我点了点头,说道:“小心修养。”
轻轻地拍了拍岚儿的丰臀,岚儿不依地扭了扭身子,我一阵气急,这小妮子还真是赖上我了,狠狠地“重重”击打了几下,女孩这才睁开了双眼,委屈的望了我一眼,旋即发现身旁偷笑的绯羽,大窘,自觉地离开了我的怀抱与绯羽轻轻打闹着。
走到了门口,我霍地停下脚步,望着身前不断前行的两道倩影,开口说道:“对付裨丝利特的话,算我一个,有些事,我要找他问清楚。”
不等毒牙发问,也不去理会毒牙骤然露出的满脸错愕,我大步踏出,追着前方身影而去。
“哥哥,他……”
“岚儿”我对着一脸迷惑的绯羽笑了笑,转头对着岚儿说道,“跟哥哥说说以前的事情好吗?”
“嗯嗯。”岚儿兴奋地点点头,却忘了刚才的问题。
听着岚儿说着过去的“一切”,实际上除了岚儿与“我”相处的那一部分外,其他的也是听说的居多。
微微皱了皱眉,无奈苦笑,我知道自己从岚儿这边得不到什么实际的线索,但也不能说一无所获便是了。至少,对岚儿的一切我无法否认她的存在。
红枫,白影,紫眸,银发,金芒,一如那蒙胧记忆中所承载的一切,对于自己的身份,我倒是相信了大半,虽然由此而来的疑惑也更深。
“等等,岚儿。”我打断了兴致勃勃的岚儿,问道,“你说我施展了禁咒?我毁了坎布地雅?”
岚儿点点头。
“那倒是可以解释我为什么醒来时会在坎布地雅了。”我不禁点了点头,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想起馨月,霍地全身微震,我记得馨月身边的那个小妹妹叫语茵的曾经说过我第一次与他们相遇的时候是在梦幻之林啊,又说当时的我要去坎布地雅,那也就是说,其实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梦幻之林,在与馨月相遇后才回到坎布地雅的。
那怎么会对呢?为什么这段经历我一点都不记得,现在的我所拥有的记忆似乎是从坎布地雅苏醒过来之后的,之前那段呢?还有,从天怒之日到现在十年的时间里呢?我又在哪里?我在做什么?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呢?
我问出了我的疑问,虽然我并不认为岚儿可以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果然,岚儿皱了皱秀眉,歉然道:“岚儿不知道呢。哥哥的力量早已超出岚儿可以理解的范围了,魔法的世界神秘莫测广阔无边,岚儿所能用的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魔法,所以对于哥哥的问题,岚儿也无法给出答案。”
听岚儿这么一说,我倒是起了一丝好奇之心,想起岚儿使出的那一招“风之伤”,再想到依格说的那一番话我就忍不住一阵心疼。握着女孩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低下头轻轻一吻,我怜惜地道:“不许再使出这种折损寿命的招式了,你知道让哥哥有多心疼吗?”
岚儿轻摇着我的手娇声道:“人家下次不敢了嘛。”
“还有下次?!”微微提高了声音,我忍不住瞪了这个长不大的妹妹一眼。
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岚儿垂下臻首偎在我的怀里,没有说话。
微微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心头疑问,我问道:“岚儿,那个‘风之伤’到底是什么招式?为什么你说‘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魔法’?那,它又算是什么?武技吗?”
岚儿歉然一笑道:“对不起,哥哥。在接受这个力量之前,岚儿便发誓不能将此中秘密告知他人,请哥哥见谅。”说完,还偷偷地瞥了我一眼,似乎怕我因此生气一般。
苦笑摇头,在岚儿的丰臀上报复似的重重一拍,我抱怨道:“哥哥有这般小气么?”心裏却暗自心惊,天神殿实在不容小觑,以岚儿对我的依恋顺从,竟然也会对我说不。
吐了吐舌头,岚儿甜甜一笑,撒娇道:“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哑然失笑,这妮子,老是这般,仿佛长不大似的,虽然外表看起来成熟,内心年龄却仿佛比我还小。旋又想起,她不是唤我“哥哥”么?若我真是她哥哥的话,这样子倒是正常了许多。
但是,我真的是她的哥哥么?我真的便是那十年前那几乎活在传说之中的“诸神之子”么?那个恋上自己妹妹的“亡国罪人”么?
霍地,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我问道:“岚儿,你知道那个……”仿佛在抉择着该如何开口似的,顿了顿,我接下去道:“那个‘魔女’的名字叫做什么吗?”
抬头望了望我,岚儿望着我的目光透出一丝复杂的神采,却很快的偏过头去。
我却没注意到其他,以为她不愿意告诉我,着急地追问道:“是不是,叫……凌?”颤抖着,犹豫着,我终于还是吐出了那自那一道金芒出现后便重重压在心头的音节。
微微一震,仿佛惊闻噩耗的依莉娜骤然转身,那震惊的双眸中写满了太多我所不懂的东西,岚儿突然笑了,仿佛有一丝明了,只是当时,我不明白,也不曾留意,我只听到她轻笑着摇摇头回答我:“嗯唔,我不知道,哥哥。岚儿不知道……当年的一切,岚儿都不知道……”
女孩轻笑中的那一丝落寞我不曾留心,她那喃喃的低语我也不曾听到,我只是陷入了沉思,眼中所见只有那一道金芒,那眩目耀眼仿如诸神荣光的金芒,耀眼得让我睁不开眼。
目光迷离,霍地微微一震,正见到身旁绯羽眼中透出一抹哀色,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冬雪,一如郎玛山上西密莉雅莉丝汀的恩宠。想起远在意维坦皇宫女孩听到我叫出“克莉斯姐姐”时候的不可思议的怪异表情,我霍地明白了什么。
“羽儿……你早就猜到了……是吗?”我平静的问,语气淡淡的。
绯羽哀伤的看着我,轻轻地点了下头,“从您唤出长公主殿下的名讳并称她为姐姐开始……”
陡地想起当时我骤然得知克莉斯姐姐的信息时,那惊喜交集,而后得知她竟早已逝去多年时的绝望哀伤,全然落入了绯羽的眼中,脸上不由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神色。
那当日自己听到雪舞太子曾住进克莉斯姐姐房间时我那充满醋意的妒夫表现岂不是完全没有必要?再想起我对那个“雪舞太子”的恨意诅咒更是让我不由啼笑皆非,这算什么?!
原来搞了半天,那个人竟然是我自己?!
如果我是他,许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了,但是,我是么?我真的是么?为什么我对这个身份那么抗拒呢?
诸神之子?
神的荣光?
嘿,嘿嘿,神的恩宠从不曾光临我的存在,我亦不曾仰视过他的荣光。
神?
呵……
但,不是么……
下意识地垂下手去,轻轻地抚着腰间弑神,一瞬间,冰冷的触感泛起淡淡温润,仿佛应合般,转瞬即逝。
风之哀伤啊……
轻轻叹气,闭上眼,黑暗中,唯一的那点光亮,那一双无神的紫眸隐隐闪烁——
那,就是你了么?凌……
雅特王遇刺的事情并没有如我想象中那般大肆张扬起来,岚儿的哥哥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并没有做出激烈的反应,照我的印象之中,似乎皇族的概念里,皇室的颜面重于一切,而在自己的国都里遭到了刺杀(虽然并不是针对他的),无论雅特王胸襟再广阔,怕也咽不下这口气吧。
谁知,三天下来,竟是这么的风平浪静,天梦的百姓仍如同往常一般的生活,首都依然平静,除了东城某座富翁的宅邸变成了空楼之外,天梦的一切安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越是平静,就越显得暴雨欲来。
与活跃的光明神殿相比,黑暗神殿简直就是销声匿迹了,而夜圣女、加罗耶、寇妮芬丝、亚迪等重要人物更是全部消失无踪,仿佛一下子全部人间蒸发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