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目四顾,房间内昨天我们喝空的那些酒瓶早已被收拾干净了,霍地转头,桌子上赫然还留着一只酒瓶。心中一动,我走近桌旁,拿起酒瓶,果不其然,瓶子下压着一张小小的信签,迫不及待地打开,端正优雅的字体映入眼帘:
“神,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
很高兴能认识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从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还会有机会跟‘朋友’这两个字产生联系,真的。十岁那年,我失去了我的母亲,即便还有某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存在,但是,从那时候起我便是孤儿。
我是一个刺客。从十岁那年开始,从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将我交给那个被我称为‘老师’的人开始,我便只能是一个刺客。即便在某一段时间,我尽力地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让自己像一个贵族,像一个剑客。但是无论再怎么像,刺客终究是刺客,别人眼中的非凡公子只不过是身为一个阳光下的刺客梦寐以求的保护色而已。
我是一个刺客,终究只是一个刺客而已。
试图扭转命运的惩罚是我失去了我亲爱的妹妹,我在世界上最后的一个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她是我的天使,就仿佛吝啬的诸神赐予我的黑暗中仅存的那道光明,却照亮了我冰冷的心房。
过多的贪婪却让我失去了她,向往更多的光明却让我连最后的一丝光明也无法留住,她倒在我怀中的最后一刻,我听到神说,这是给我的惩罚。
我是黑暗中苟活的刺客,光明是我永远无法觊觎的彼岸,虽然近在咫尺,我却永远也无法触碰到,就如同传说中的幸福一样,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那就让我恨吧,我的老师这么对我说,然后,直到今天。
不要问我,我也不知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呵,我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呢。也许是因为我再没有其他珍贵的东西了吧,我的朋友,唯一我所拥有的只剩下这份过往的记忆。
裨丝利特死了,我从他口中得到你要的答案是黑暗神殿的大主祭,但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劝告你,在拥有足够的实力前不要轻易启衅,你所追寻的答案前拥有你所不能想象的强大力量守护着。
暂别了,我的朋友,眼中所见的也许并非真实,但我却不能忘却过去,也无法背叛自己,但我的心感到了迷惑,我的剑失去了锋芒。我将去游历,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希望某一天我们在大陆再相遇的时候你身后的红粉军团还不至于组建一个国家。”
信的末尾印着一把暗蓝色的剑,心裏陡地一阵莫名的轻松,心中更有一股暖流隐隐浮动,望着窗外飘进的那道灿烂的阳光,举起手中的酒瓶,对着远方,向那已经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毒牙轻轻说道:“再见,我的朋友。”
“咳咳……”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我终于在信的反面找到了那小如蚊蝇的一行字,“顺便说一下,留给你的那瓶酒裏面我加了某些‘独特’的调料,味道会比较‘不同寻常’,希望你会喜欢。”随后整个星舞学院的人们齐齐被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声惊醒过来——
“毒牙你这个王八蛋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哥哥,还生气呢?”斜眼望去,一脸幸灾乐祸的岚儿正嘻嘻笑着,脸上故作的那一副“哥哥你也会受伤啊!”的无辜惊诧的眼神差点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兼气得吐血三升,当然我不忘在毒牙那小子的身上顺便记上重重的几笔。(此时,在离天梦遥远的某个地方,某位无良男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疑惑地望着天空,满脸迷茫。)
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发现不止岚儿,竟然连一向体贴的绯羽和温柔的馨月也跟着岚儿抿着嘴偷笑,让我愣是发作不得。一来舍不得,二来我也实在疑惑三女联手压制下自己能有几分胜算,三来三女的感情因此而变得融洽许多倒是让我由衷地感到意外之喜就是了。
唯一让我头痛的便是自上次遇险以后,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的岚儿在我苏醒后第一时间“杀”回我的身边,并言之凿凿我目前的“身体虚弱”“体力不支”,在我的目瞪口呆中俨然已经以我的保护者自居,理所当然跟随我出入左右。若不是她还有着女孩家最后的羞涩,怕是要直接搬到我的房间里来,进行全天候贴身保护了。
自从与幻那一战之后,黑暗神殿消失得更加彻底,虽然对我来说,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裨丝利特死了,黑暗神殿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正在暗中搞什么大动作,又或者真的是光明神殿重新得到尊崇后他们被大力打压呢?
无论是哪一个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情,黑暗神殿就不必说了,便是光明神殿这边,似乎也无法让我得到更多的信任。我对于光明神殿的那种仿佛天生的憎恶比之黑暗神殿来说要更严重得多。
右手传来微微的拉扯,转头看去,却是馨月正担忧的看着我,许是见我久久没有说话怕我生气了吧。微微一笑,悄悄地伸手握住了女孩的手,馨月的小脸泛起了一阵微红,嘴角流露出一丝甜蜜。
宁静的气氛本应是和谐的,但我的心却始终感到迷惘。即便三个女孩和乐殷殷,即便公主之尊的岚儿对我也是体贴温柔,顶多偶尔吃吃小醋撒娇一番,本应是被别人所艳羡的我笑容下却有着一丝迷茫,就仿佛离去的毒牙一般。
毒牙的离去虽然突然,但意外的,仿佛早已料到如此一般,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伤感。但毒牙留下的信签中所说的东西却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一切。虽然平静,虽然美好,但我的心却感到淡淡的迷茫,就如同那失去了翅膀的雀鸟望着天空彷徨。
我知道自己的迷茫,我知道我想追寻的,我一直在追寻着的……我有自己所追寻的,我知道。
那为什么自己在逃避?
我问自己,我答不出答案。
“云,怎么了?”传入耳内的是馨月温柔却又带着点紧张的疑问。
低下头,对着女孩微微笑了笑,陡地突然凑近吻了吻女孩的脸颊,在馨月的害羞和岚儿的娇嗔中哈哈大笑起来,心中却更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沉重。唯有绯羽若有所思地望着我,我下意识的转开了头去,不敢与她相对。
逛街是几乎所有女孩子共有的特性,喜爱逛街是几乎所有女生的天性,虽然传说中有那不喜欢逛街或者不怎么喜欢逛街更体贴自己夫君的女生存在,不过我很“荣幸”面前的三个女孩绝对是属于那绝大多数中的那一部分。
即便是矜持如馨月,在见到那些让女孩们大动心思的玩意时也是忍不住两眼放光,而在另两位女孩的极力劝说(利诱?)和她们那汹汹目光(威逼?)的鼓励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叛变”,扔下我一个人,跟着另外两个女孩陷入那种“疯狂”之中了。
脸上微笑,心裏苦笑,却又有一阵莫名的轻松,绯羽若有所思的目光让我不敢正视。每个人的心中总有不愿让人触碰的地方,即便亲密,心裏的某个地方仍不愿让人触碰,即便是羽儿。
是这样子的吗?
应该是这样子的吧,我回答自己。但是即便如此,女孩那偶尔扫过的目光仍是让我一阵阵心虚不已。看着欢快的三女,阳光下,飘洒着她们嬉笑的银铃,恍惚的,我却仿佛见到那一道轻衫,变幻着紫瞳和那琉璃般的金黄发丝,正对着我微笑着。但,明明是微笑着的,为何却让我感到那痛彻心肺的哀伤呢?
眼前一花,原来却是岚儿正拉着我要我帮她们做出选择。我微笑着点点头,示意这件不错,虽然实际上我连她们选择的到底是哪个东西都不清楚,不过这并不妨碍我露出微笑赞美我的女人们。
霍地仿佛心有所感似的,蓦然回首,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竟已经走到了上次“抢劫”这朵胸花的地方。想起在这裏初次遇到的兰琪,不由微微一笑,不知道那个麻烦的罗曼小公主被虎蓌压回去没?应该是回去了吧,在雅特发生了现在这种事情的时候——在一国国君的面前意图杀害该国公主——呵,这种本身就敏感的问题相信身为国家代言人的家伙们应该更敏感了些才是吧。
抬头看了看挂在店前的招牌,“惜珍”两个大字赫然在目,细细咀嚼,竟是别有一番韵味。手轻轻地放入怀中,冰凉的龙珠贴着我的胸膛没有一丝异样,散发着淡淡温暖的正是那一朵胸花。
向几个女孩打了个招呼让她们在附近自己逛逛,我走进了这间名为“惜珍”的小店。这裏的布置虽不华丽,但处处透出一种典雅的质朴气氛来,各种各样的古玩错落其间,却让人感觉不出一丝勉强,就仿佛它本来就该在那里一般。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裏了,但上次我的神思有点迷忽,也就没怎么在意,直到今天再次走进这裏,我才发现它的与众不同之处,心裏不由偷偷地暗自赞赏。不过让我尴尬不已的,却是上次的那个伙计一见到我就神色慌张的往内室跑去把老板给请了出来,盯着我的眼神中更是充满了警惕。
对这种情况,我也只能暗自摇头苦笑,上次我在神思恍惚中连怎么来的这裏都不知道,即便我想解释又要怎么解释呢,又从何解释起呢?看着面前那堆起了笑容的老板,我心中实在是佩服不已,他竟然能这么若无其事地招待我这个上次差点“抢”了他的人,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仍然是笑得那般和气,根本看不出一点勉强的样子。
“欢迎贵客光临,曼彻特·比洛丁其为您服务,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老板微微一礼,恭敬地问道。
我心中微奇,自己那冒牌的“圣剑”身份应该没有传到天梦这裏吧,而自己目前的“真实”身份似乎并没有让这个老板对我这么恭敬对待的理由吧。
微微点头示意,我忍不住道:“比洛丁其先生,我只是平民一个,你不必对我这么恭敬。”这会让我毛骨悚然的……
听到我这么说,曼彻特微微一愕,旋即恢复平常,依然神态恭敬地道:“人的尊贵并不单单隻是因为上天所赐予的家世和身份,诗人们所传颂的英雄往往出身贫寒。”
听到如此有哲学性的话从本应是充满市侩的商人身上,本应是感到惊讶的,或许是因为“惜珍”的气氛实在营造得太好了吧,我竟然没有泛起一丝讶意,而只是微微一笑,不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不知,咳,先生来此有何需要吗?”曼彻特微微迟疑了下,选择了个比较中性的称呼,态度却仍显得恭敬,我却也不再在意,只是他的问题却让我一下子感到了为难。
其实,再次来到这裏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事实上我只是因为这裏是发现了这朵胸花的地方而下意识地想再来这裏看看能不能发现其他的线索又或者她所留下来的东西而已。一来,当然是为了希望能找出她踪迹的线索;二来,出于心底那强烈的独占欲,我也实在不能容忍姐姐的东西被其他人所占有。
那上面残留着克莉斯姐姐的气息,在姐姐不在的现在,那便是她的存在,她的分身,而那种莫名的熟悉更给我一种克莉斯姐姐就在我身旁的感觉,即便只是感觉,即便那可能是错觉,我也愿意拥抱那虚假的梦幻。
我下意识地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朵胸花,放到了曼彻特面前,看着老板眼中那倏然闪过的一丝慌乱,霍地心中微微一震,陡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我猛然抬头,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诡异微笑,一语不发。
“请跟我这边来。”仿佛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曼彻特沉默一会后,开口说道,同时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将我引向内室。
微微一笑,虽然并不知道他知道些什么能提供给我什么,但是意外的发现仍是令我雀跃不已。毕竟,答案在坎布地雅只是我心中某个隐隐约约的猜测而已,万一不在呢?万一克莉斯姐姐不在呢?自从我决定了回坎布地雅之后,脑海中经常冒出类似这种的答案困挠着我。而突然间发现了其他的线索又怎能不令我高兴呢?
来到内室,曼彻特示意我稍坐,欠身一礼转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匣子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我疑惑地望了望他,等待着他的解释。
曼彻特缓缓地打开匣子,恭谨地退后两步。我疑惑地低头望去,却见小小的一个匣子里错落着摆放着几件小小的饰品首饰,随手取出把玩一会,我疑惑地看着曼彻特,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东西,连同您上次带走的那件总共十一件饰品。”
“嗯,然后?”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并没有说完,我等待着他将它补完。
“死亡之都坎布地雅……”霍地全身剧震,瞪大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曼彻特,却惊奇的发现他也正死盯着我,仿佛想从裏面看出些什么似的,嘴裏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道,“您所见到的这些东西全部来自死亡之都坎布地雅!”
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强烈感情淹没了我的理智,也切断了我仅存的思考能力,紧接着心内某处陡然涌起的汹涌怒火瞬间燃烧着我所有的思绪,如烈火沸腾着的气血蠢蠢欲动。
眼前晃动着的,是谁的身影?那被遗忘的,是谁的呻|吟?那轻声的呜咽,是谁的叹息?银白,金黄,琉璃,淡紫,那道苍白的身影,是谁……在火枫里幽幽吟唱,舞动着生命的无力……
“然后?”嘶哑沙涩的声音从我的口中吐出,而我却全然没发觉自己的异样,就连什么时候捏紧的掌心裏隐隐渗出鲜血我都全然不知,只是紧紧地盯着曼彻特,混乱却威棱无比的气势同时无意识地散发开去。
曼彻特为我气势一窒,仿佛为了躲避那无形中的压力一般忍不住侧身让了让,顿了顿,这才缓声说道:“‘惜珍’虽小,本人为了它却也是尽了不少的努力,再加上众多朋友的帮忙,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货物的来源也从原本单一的路线逐渐地慢慢扩散开来。本人自认见过不少市面,多年来如此让人头痛的东西倒是头一次收到。”
说到这裏,仿佛为了加强某种效果又或者为了观察我的反应,曼彻特故意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而您面前这裏所有的东西,包括您手中的那件胸花,全部来自于一人之手。”
随着曼彻特越讲越多,我已经隐隐地感到不对劲,别说我跟他非亲非故的,即便我们是熟识的朋友,这种事关自己店里的机密事情又怎么会轻易地透露给外人知道。而他现在对我这么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这般坦白,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隐隐的,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新的大麻烦裏面。而更糟糕的却是,现在的我似乎就算明知道这是大麻烦,却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往裏面跳了。特别是在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牵扯到坎布地雅之后,我便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势必不能独善其身了。而对方那种和之前不同的看似恭敬的侃侃而谈更是让我感觉到一丝惊奇和诡异。
“谁?”虽然明知道对方一定非常希望看到我对这件事的着紧和重视而更有把握说服自己,然而我心中那已极度匮乏的理智之泉却早已无法平息我心中迅速窜升并越来越是疯狂的巨大火焰。虽然极力地克制着,但话语中那微微颤抖的音弦却早已经将我出卖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我相信这欲盖弥彰的无力掩饰根本无法挡住有心人的眼睛,而曼彻特眼中陡亮的眼神更是让我清楚对方早已看破我苍白的伪装。被看穿的羞恼迅速地转化为名为愤怒的火焰,就在我的手忍不住按上腰间弑神的时候,我看到曼彻特突地笑了,那种暗自得意的微笑让我想起了远在意维坦的另一只几乎拥有着同样笑容的老狐狸,而同时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他的淡然话语,却让我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愕。
“不知道您有听说过‘落人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