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偶然的集合,导致了必然的出现,而无数必然的组合,就是人们经常所说的,那被称之为“命运”的东西。
——克莉斯·贝叶斯
离开沙拉克萨尔·埃德蒙的豪宅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身后仍在进行着的宴会隐隐传来的歌舞丝竹之声却引不起我的半点兴趣或者让我感到些许的遗憾。若真的要说有的话,那恐怕还是与帕博·纳普森的一段对话让我感到的遗憾要深刻得多。
原本还以为找到帕博之后,即便不能得到克莉斯姐姐的下落,多少也能知道一点有用的消息,谁知这家伙给出的消息竟然也是这般模模糊糊却又神神秘秘的,徒增我的担心。虽然也确实得知了某些追寻的线索,神秘佣兵,米洛其吗?
怀抱着莉丝,走在略有些冷清的街道上,我的心却是一阵莫名的平静,就仿佛这静寂的夜,除了身后不远处那超大的豪宅内传来的欢乐声,夜晚的落人群宁静祥和。
适才的怒气早已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在得知自己竟又白跑一趟的时候那骤然涌起的怒火深藏的竟是如此疯狂的杀机,让我不由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就仿佛,就仿佛被什么撩拨起心底压抑的血腥一般,在破了杀戒之后,那嗜血的冲动竟在适才差点被引发出来。若不是胸前龙珠适时传来的冰凉帮我镇住了那灼热的嗜血之火,怕现在那场晚宴早已血流成河。
隐约的,我也觉得仿佛哪里有些不对,破了杀戒以后,从没有哪次像适才那般清楚地感觉到那嗜血的冲动,就好像,就好像是被人刻意引发出来一样,只有杀的冲动,却不知道原因。
意维坦一行以后,线索的指向却是我出发的起点,绯羽的解释也好,岚儿的执着也好,馨月的认识也好……答案似乎应该是在那里的吧?
即便早已化为死城,我依然相信,我可以在那里找到答案。而我所不能面对的,是自己的心吧,那纠缠着痛彻心扉的梦魇啊……
只是,我忘却了啊,我活下来是为了什么,我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是为了什么,即便早已忘却过往忘却身份忘却所有也不曾遗忘的痕迹,那枫叶飘舞下的轻衫紫眸幽然沁香,我所追寻着的,不仅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现在,我的未来啊……
霍地站定,耳旁又响起谁的歌儿在轻声歌唱,是谁的呢喃低语。
你,忘了我么忘了我么忘了我么忘了我么忘了我么……
您,忘了我么……
我没有忘记,我要去寻找她们,我要寻回她们,她们,在等我……我知道,即便千年过去百世轮回,她们仍然在等我……她们,一定在等待着我,将她们接回身边……
突如涌起的明悟淹没了我不知所措的迷茫,我知道我的路将指向何方,坎布地雅,所有一切的起点,我要回去,寻找答案,寻找羁绊,那是刻在血液里不曾忘怀的所有和唯一啊。
笑容涌上脸颊,有着许久不见的轻松感觉,即便对那已知的未知里仍然存在着畏惧恐慌,但至少我不再逃避。我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如此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没关系,现在还不算太晚。
横亘心中已久的心结骤然解开,心情一片祥和。
诚然,与帕博的谈话的确是让我有些失望,但我自己清楚这并不能构成自己疯狂的主因,所以我急急地告别了埃德蒙便离开了。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已经距离颇远的豪宅,心中微微苦笑,现在他们肯定也在讨论自己适才骤然释放的威压吧。呵,也许更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我怎么会因为此事而找上帕博吧?
“雪舞哥哥你……你是不是……”莉丝迟疑着,不知道犹豫着什么,“你是不是很失望?”
“有点吧。”我微微苦笑,原本还以为能知道克莉斯姐姐的线索呢,直到现在我仍不愿意相信她已经沉睡在那冰冷的坎布地雅。“花泪”的出现给了我希望,只是没想到这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咬了咬渐渐恢复了血色的红唇,莉丝问道:“你、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寻找她、她,克莉斯殿下么?”
我微微一怔,隔了这么久,女孩终于还是耐不住心中的疑问了么,我轻轻一叹,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莉丝想撇过头去,但是她现在的身体却无法支持她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只能逃避似的闭上眼睛,语音轻颤,说道:“如果你、你不想说的话,就、就……”
“就”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心中的烦闷渐渐消去,一股促狭的笑意自嘴边涌起,我轻轻调笑道:“‘就’怎么样啊,小妖女?”
听到我的调侃,莉丝不忿地睁开眼睛,双眸中满是挑衅:“哼!本小姐还是要听!”
哈哈一笑,我随口赞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小妖女嘛!”
“哼!”莉丝不忿地再哼了一声,小脸上满是骄傲,娇嗔道:“快点说嘛!”
“那可是很长很长的故事,恐怕回到‘紫色蔷薇’也说不完啊。”
“没关系嘛!你抱着人家在路上随便走走,说完才准回去!嗯,就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好了!”女孩霸道的指挥着,我无奈地遵从着她的命令,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欢欣雀跃着,仿佛相当享受这种感觉似的。
笑容转淡,只留下一抹悲伤的笑意在唇角勾起,我的思绪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虽然说要说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思索良久,霍地轻轻开口,说道:“我并没有过去的记忆,我失去了我的过去,我在各地游走,只为了寻找那失落的自己,而过去的我或者说现在的我记忆的终结与开始,却是从那里开始的。”
“是的,你应该猜到了,那是我苏醒的地方,也是我追寻一切的起点,死亡之都坎布地雅……”抬头望天,我的思绪已渐渐飘飞,望向了北方,那是坎布地雅的方向,无论白天夜晚,那里都如同现在的落人群一般安静,也许应该说,死寂。
从最初的苏醒开始,讲到迪雅小镇,讲到芬妮,老头欧文,狂战士达克,讲到新月的出现,讲到凯因兹,讲到毒牙,讲到一路的护送,追杀,逃往,讲到绯羽,讲到诗和依格,讲到水圣女,意维坦王和索唯亲王,讲到魔森,讲到空,讲到卡里妮娅,讲到岚儿,讲到馨月,讲到学院武会,讲到裨丝利特和毒牙之间的恩怨,讲到夜和幻那惊心动魄的魅力,讲到威列斯和兰琪,讲到在“惜珍”里发现了这朵“花泪”,最后一路来到这裏,在魔森遇上她为止。竟是大小事务无分巨细,全部都说了出来,讲完之后,我自己也暗自心惊。
“你、你还真是有够花心啊……”深吸了口气,莉丝说出的第一句话却让我差点吐血,不是吧,我说的虽然并无虚假,但这裏面值得关注和难以置信的东西却有许多,神殿的阴谋也好,空的出现也好,黑暗神殿的刺杀也好,夜和幻那惊心动魄的魅力也好,那么多不合理或者说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她都不关注,却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还真是让我啼笑皆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微微苦笑,我无奈地道:“我说小妖女莉丝大小姐啊,你怎么关心的角度都跟别人不一样的啊。”
莉丝头不能转,嘴角一撇,那神情,就仿佛在说,那是,也不看看你家大小姐我是谁!
“你没有发现我话裏面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吗?比如说空,那可是龙耶!你就这么相信了?”我相当无奈,不知道是该称赞她的接受能力好,还是该说她什么什么比较大条的好。
“总不会其实这些东西你早就知道了吧?”原本只是调笑的话语却见到女孩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脑海里灵光一闪,我微微苦笑,我都忘了呢,她可是黑暗神殿的重要人物,我自己都身在人家的关注榜上,他们会知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隐隐的,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没有细想,因为空气中传来的细微波动已经将我刚刚出现的好心情打了个粉碎。
唇边冷笑一闪而逝,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已经走到天衣阁所在的那条街商业街上,只不过此刻已是深夜,早上热闹的地方此刻却一片冷清,大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自从体内真气完成向先天真气的转变之后,我的灵觉触觉比起之前更灵敏了许多,真气尚未放出,却早已感觉到空气中潜藏着的杀意。那并不是杀气,一个好的刺客在刺杀前后绝对不会泄露出自己的杀气,那除了告诉被刺杀的目标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毒牙虽然不是一个专业的刺客,但是他的第一次刺杀却绝对符合刺客的标准,如果那时候没有我,新月必然死在他的剑下。
而现在的我却清楚地知道不同,埋伏在两边屋顶的绝对是不亚于毒牙的刺客高手,呃,就刺客的水平来说,我感觉不到一点杀气,却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心中强烈的杀机。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却十分清楚地知道,只要我再往前踏走七步之后必然遭到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那是已踏进先天之境半步的我所拥有的类似“遇敌”的警报。
心中念闪虑转,脚步却不曾停下。
六步距离,短短的一步之间,心中已闪过不下五种的脱身方法,但是略略细想,却又均不可能,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自然什么也不要紧,打不过大不了跑就是了。但是现在不同,现在我并不是一个人,我的手中还抱着一个无法动弹的莉丝,无论是打是逃,我都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五步,输入女孩体内的先天真气悄悄地散放开来,在女孩的表面铺散开来,无论是打是逃,先护住怀中的女孩要紧,若是她伤了碰了,怕我会后悔一辈子。已经习惯了怀里抱着女孩的我倒也没有多大的不适,只不过之前是豪无动手之力的绯羽,而现在却是因各种因素而毫无动手之力的莉丝。
四步,我已经可以感觉到几道轻微的杀气隐隐散发出来,就仿佛狩猎的猎豹已经绷紧了身躯,等待着踏进陷阱的猎物进入攻击范围便马上出击,淡而纯冽的杀气,这种杀气我曾经感受过的。只不过那次是在魔森里,而现在是落人群,那次他们是猎物,而我则是守株待兔假装昏迷的猎手。
三步,十九道淡淡的呼吸隐约可闻,我却知道,这裏至少有二十一个人,那不仅仅是同级别剑手的直觉。
两步,精神上骤然传来的锁定更是证实了我的猜测,一道冰冷如离,另一道却是寒冷中带着莫名的狂热,两者我都不陌生,几乎一开口便可以呼出他们的名字。虽然他们同样清楚我已经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但是仍然没有出手,正如我明知再往前踏走一步之后必将迎来两者蓄势已久的雷霆一击仍不得不往前踏上这一步一样。如果我稍有退缩之意,气机牵引下,那两道雷霆必趁势将我立斩剑下。
这个道理,我懂,他们也懂,所以他们没动,我也没退。
最后一步,缓缓踏出,在脚步即将着地的那一瞬间,仿佛天雷乍响,却又不见声音,惟有那两道迅若闪电的寒芒带着一道黑影在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往我袭来。
快,是什么概念?
瞬间又是什么概念?
三十丈的距离对于高手来说是毫无意义的,瞬间便是他的剑一出鞘,人却已经在你的面前。
嘴角霍地露出一丝微笑,心神晋入天地苍茫之间,身旁的一切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我只听见,那风儿在轻轻吟唱;
我只听见,那熟悉的旋律充满忧伤;
我只听见,遥远的星星在诉说着衷肠;
我只听见,那被遗忘的誓言在耳旁再次萦扬;
我霍地听见,两剑相交的声音,那是弑神发出的清吟!
我的剑已经架上一把通体暗红却散发着冷冽寒气的剑,而布里亚德那张狰狞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面孔便在我身前半剑之地,他身上那森冷的杀气更是有若实质般隐约可见。而我身前的地上那一支本是必中的冰离箭委屈的斜插着,渐渐消失,正如布里亚德的自信一般。
“铿!”弑神出鞘了许久之后我终于听见那一声出鞘的声响,而仿佛触动般,布里亚德突然急退了回去,重新回到三十丈的对峙之处,而他的身旁站着的赫然正是他的老哥,冰离剑诺德曼·卡伦纽特。
没有人说话,无论是我怀里已经被这突发|情况搞懵了的莉丝还是对面那已经惊呆的卡伦纽特兄弟俩,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整条街上静得仿佛这上面的人全部都是木偶一般。
原本是诡异的气氛,却让我感到一丝宁静,仿佛天地尽在我手,短短一瞬之间,我整个人的气质竟是从内到外的完全改变,那是后天和先天之间绝对无法跨越的距离,即便那距离也许只有那么极短极短短得仿佛不存在的那么一丝,但却是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
对于高手来说,三十丈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生死却往往在毫厘之间。
而在他退后站定的瞬间,我的最后一步正好落在地上,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异巧合,巧合么?又有谁知道呢?当事人的布里亚德惊魂不定,显然并不清楚原本必杀的联手一击为何竟会失败?
也许是吧,当事人另外之一的我只能如此轻叹了,我在先天之境门前徘徊已经相当久了,从布提亚森林那次初窥奥妙以来到现在,虽然那种体会的感觉是越来越清晰,但又始终模模糊糊的,那并不是单单思考潜修便能达到的。
正如我不知道自己的这身与大陆上其他人大异的武学到底是从何而来,我同样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般清楚先天之境的信息,但知道就是知道,那跟我被封印的记忆不同,那是潜藏在灵魂深处无法磨灭的印记。
正如我不知道如何进入先天之境一样,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最危险的一刻,突然间突破障碍,脑海中豁然开朗,心中一片空明,我终于明白为何每次在修炼时所隐隐感觉到的那句话的意思,懂了就是懂了。
不需要理由的,在那一刻,那短短的一步时间内,仿佛跨越了百年千年甚至万年亿年无数世纪,在终于真正踏入先天至境之时,我所感觉到的不是喜悦,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镌刻在灵魂深处不断战栗的怀念!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是片刻之前,也许是在踏出那“一步”之时,也许是在抽剑的瞬间,也许是在弑神挡下了寒血之后,我闭上了眼,灵觉却如同真气一般往四周激荡开来,明明是缓慢的,却仿佛眼中所见本就是一片黑暗,寂寥星空,浩瀚天际,须臾之间,竟仿佛游遍天地,沉寂在心底最后的是那虚幻的星空却如真实。我陡地记起,那是我“苏醒”前,或者说是我“昏迷”失忆前所残留的最后记忆!
身前画面陡地缓缓破碎,明明是短暂的一瞬,却仿佛一生般漫长,缓缓睁开双眼,我霍地微微一笑,却仿佛整条街上都因此充满了生机,不去理会那赫赫有名的冰离寒血,也不去管还有多少人埋伏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