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皱了皱眉,我第二次移开目光,落向台中的女孩,那一袭白衫依旧,女孩的额角已微微挂上汗珠,持续的歌舞显然让女孩的体力也消耗不小。
我静静地望着那陌生的身影,明明是白色的衣裙,为何我会见到火红的火焰?在跳动,在燃烧,一如那秋枫,轻轻地舞动着生命的痕迹,在怒放,在凋零……
“不,我不想知道。”我淡淡说道,没有一丝语气波动,自然得仿佛述说的事情与我丝毫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前来保护台上的那个女孩。我有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我的人生虽然漫长,我却没有太多的空闲去关心那些并不是我在意的事情。”
纳迪尔微微一怔,美丽的双眸中透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定定地注视着我,良久,霍地展颜一笑,笑容中却多了一丝莫名的神采,和更深的怨恨,一如之前我所看不懂的无奈。
台上的女孩刚唱完最后一个音节,我的耳旁同时传来纳迪尔轻柔却不带一丝暖意的话语,“我恨你!”
错愕,是我在听清纳迪尔口中所说后的第一反应,却又仿佛应在情理之中,我所感觉到的那一丝对方心底所燃烧着的,不正是仇恨的火焰么?只是,当一个绝色的男人在你的耳旁用无比暧昧的姿势却冷得如冰的话语说出“我恨你”这种近似宣言的东西,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
纳迪尔并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奈莉希丝的第一场演出在我的无意和纳迪尔的刻意之间,悄悄地流过了,女孩下台时掠过我们两人时眼神中流露出的那道奇异眼神却让我心中惊异更甚。
场下的人们犹自沉浸在女孩那深入灵魂的表演中而不能自拔,谁也没留意到女孩已悄悄下场,场中正常的,竟似乎只有我跟纳迪尔两人一般。望着缓缓走近的女孩,纳迪尔迎向奈莉希丝的微笑,却与适才所流露出的平淡不同,而诡异的是,我所能感到的竟是一般的真诚,就仿佛适才的仇恨。
人的心理是最复杂的。纳迪尔对女孩那矛盾的心理却在片刻之间让我深深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坐在新月的床边,轻抚着女孩的长发,看着沉睡中的女孩愣愣地发着神,心神却早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我的人生中并没有太多的空闲去关心那些并不是我在意的事情。”微微苦笑,虽然对纳迪尔这么说了,但是我却无法欺骗自己,纳迪尔对奈莉希丝的想法或者并不能勾起我的兴趣,但是他对我的奇怪态度却牵动了我的心湖。
看似靠近,却又疏远,看似恭谨,却又恨之入骨,无奈而哀伤的仇恨,明明是这般强烈,为何还感觉到那丝若有若无的矛盾?毫无来由的恨和毫无来由的爱同样令人无法忽略,即便有天明知那便是深渊,却宁愿如飞蛾扑火般的痴傻,只为那一瞬间的光明,或者黑暗。
不知是否是在做什么好梦,又或是感觉到我的到来呢?女孩沉睡的侧脸安详而宁静,亚麻长丝悄悄披散下来,半掩下的容颜看起来却比之前要成熟了许多,恍惚间,我仿佛看到的,是那张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容颜。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啊!我心中轻轻叹息,便连这份平静的能力也一并继承过来了吗?
“哥哥……”女孩梦中的呓语带着深深的眷恋,却又微带酸楚,嘴角的微笑甜蜜而苦涩,却泄露了女孩心中的那份真实而矛盾的心情,不同的称呼却有着相似的感情,是血缘的关系还是记忆作祟我早已不去关心,怔怔地望着女孩酣睡的侧脸,却仿佛回到了久远久远以前,那被风遗忘的过去。
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转眼间回到现实,我站到了窗前,望了望窗外不远的地方,心念动处,却如溪流入海般再也无法克制住心裏的想望。风翔舞,我的身影掠出窗外,带起一阵清风,转瞬消失,往着意维坦皇宫的禁地而去,那里,在二十年前,住着另一个我魂牵梦萦的倩影,过去,现在,不曾改变过。
素白,淡蓝,仅有的两种颜色便是她世界的全部,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她的居所纯朴得简单,然而,再一次来到这裏的我,却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就仿佛,本该如此。
“克莉斯姐姐……”轻抚着那干净得一点都不像是十年都不曾有人睡过的绣床,相似的地方,隐约中,我仿佛看见那个有着琉璃般美丽梦幻的女孩半倚在那儿,温柔而哀伤地微笑着,一如昨往,那被遗忘的过往啊……
“人真是一种奇怪而又愚蠢的生物啊。”轻轻的叹息带着一丝沧桑的感慨,在我的耳旁轻轻响起,我的身体陡地一片僵硬。
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确实发生了,与吉德特不同,身后的人即便在开口之后,我仍然没有感觉到一丝气息。
没有惊人的气势,甚至感觉不到对方锁定我的气势,然而即便如此,那种若有若无的威压却有如同巨石般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额边不自觉地渗出一滴冷汗,我的心陡地一片冰凉。
只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否则现在的我早已身首异处,心念电转,我缓缓地,用一种尽量不会引起对方误会的速度慢慢地转过头来,不可否认,我心中动了一丝好奇,也有着一丝隐约的兴奋,那是身为一个剑客遇上高手时的见猎心喜,一种用简单的语言所无法描绘的奇异感情。
然而,在我转过头后的下一瞬间,仿佛冰雪自头顶浇下,瞳孔骤地紧缩,死死地盯着那白色的飘逸身影,指尖却早已一片冰冷,喉头哽咽着却在心中怒吼的他的名字,近乎咬牙切齿,心中却冷得像冰。
“麻木尔杜拉贡·西切·辰。”
“嗯?”辰平静地回视着我的双眼中露出一抹意外的神色,却又仿佛带着一种无奈似的感伤,深蓝的眼,如同那夜一般那深蓝色的长枪,那令人厌恶的深蓝。
“虽然表情僵硬,眼神冰冷,但至少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不错,你进步得很快……”听起来应该是赞美的赞叹,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欢喜,还有那隐约的叹息,却让那种莫名的错觉感伤更加的深刻。
没有开口,我怕一开口便会让自己失去理智,我的手在抖,我的剑在抖,明明对方只是普普通通地站着,明明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出现过任何强横的气势,但是那空气中浮动着的威压却让我无法开口。
仅仅只是站着,便仿佛用尽我所有力气,我知道,我害怕,那是一种莫名的毫无理由的恐惧,即便在过往那许多次生死之间我也从不曾感受过的恐惧。
只是,我不能倒下,我对自己说,至少在他的面前,我不能倒下。我不愿有丝毫的示弱姿态,我不能!我要为莉丝报仇,我怎么能够在仇人的面前倒下?!
风,静静地吹着,对于房间中沉重的气氛仿若不觉。
辰笑了,只是淡淡地笑,我却突然感到那沉重的压力尽去,心中却是一沉,比适才更沉重的无力浮上心头,只是这么一小会,我的衣衫竟然已经全部被冷汗给浸湿了。
辰平静地望着我,嘴角溢出一抹笑意,却仿如嘲讽一般刺痛我的心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冷冷地开口:“你来做什么?”
“哦?不动手么?我还以为你会如同上次那般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呢,原来你不止是进步了,还聪明了许多。”辰的声音低沉而悦耳,赞美的话语中透着一丝莫名的揶揄。
我的手紧握着,冷沁的汗湿透了掌心,握着弑神的手在抖,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语调,让自己保持平静,我的声音冰冷,至少,表面上仍是平静,“天神殿的圣剑使大人,怎么会这么有空来到布雷呢?难道您闲着没事做来散心的么?”
辰平静无波的双眼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仿佛将我整个人都看通透了一般,那种仿佛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所有心思都逃不过对方掌控的无力感让我如遭重击,胸口一阵烦闷,一口血涌上喉间,却硬撑着生生地咽了下去。
“逞强硬撑着很好玩吗?”辰优雅的微笑中却仿佛带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萧索,而他话中的内容却是让我不由一愕,旋即全身冰冷,“……不敢面对自己的软弱吧?害怕吗?不敢示弱吧,是怕一旦露出软弱的一面就再也不敢面对我吧?”
我没有回答,辰平静的话语重重地击在我的心头。
是这样子吗?我在害怕吗?所以才能“忍”住了不出手吗?是因为害怕吗?害怕再一次败在他的手下吗?害怕自己因为恐惧而不敢正视女孩的血仇吗?!
是这样子吗?双眼闪过一丝迷茫,心中却是一片空白,一抹深沉的悲哀自心底涌起,仿如绝望般将我瞬间席卷,女孩的容颜在我的眼前浮动着,若隐若现,甜笑,娇嗔,轻泣,最后却只剩下女孩躺在我怀中的侧脸,在夜空下化为虚无,还有那被血色染上了的白衫,和那一柄在我心间留下阴影的深蓝长枪纳力比斯。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我的耳旁响起,却犹如黑暗中的一点星火,喉间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喷了出来,胸前的白衫瞬间殷红点点,脑际却随着这一口血的喷出自混浊中脱出。不是清明,而是一片空白,除了视野里那一点渲满了整个天空的殷红,还有我的手中那划出的青芒。
看着被一剑两断的辰,心中却涌不起丝毫喜悦的情感,直到那两半的虚影在空气中缓缓消逝之后,我仿佛才重新恢复了呼吸的能力。仅仅是一剑,却仿佛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握着弑神的手意外的僵硬,如同我剧烈的喘息。
“被我说中了吗?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拔剑吗?你明知道砍不中我的吧?所以你只是挥剑,放弃了所有的防御,用尽所有,只是挥剑,只能挥剑……”辰的身影在我原本所站的位置缓缓出现,清冷的声音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讥笑,然而他的眼中却露出一丝莫名的落寞,只是,即便如此,在我的剑下,他仍是那般优雅从容地闪避着,一边缓缓地说着话,仿佛闲庭信步。
“其实……”我的剑停在辰的身前直抵他的胸膛,仿佛只要往前轻轻一送便可以将他斩杀剑下,然而耳旁突然响起的话语却让我心中剧震,在那青辉的倒映下,我仿佛看见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片,无意识停下了的弑神再也无法向前刺进半分,“你想死吧……”
辰轻轻的冷冷的话语,却沉沉地击在我的心间,我看着辰的手缓缓伸出,轻轻地推开我指在他胸前的弑神,动作缓慢而自然,我却没有丝毫力气阻止,眼睛里一片空洞。
无力反驳,望着本该是生死相拼的仇人,我却发现,在他那双仿佛洞察了所有的深蓝双眸下,我仿佛连仇恨的勇气也无法保留,弑神锋锐犹在,却因为主人的无能而黯淡了光辉。
眼前一黑,世界旋转着,辰的笑脸仿佛变得狰狞,一如那夜那粉碎所有的深蓝长枪,我霍地陷入了黑暗。
我想死么?
我害怕?是吧,我害怕吧。
我的手不再颤抖,平举着的弑神却是无力,辰嘴角那抹优雅从容的微笑仿佛充满了同情,却如同名为嘲讽的利刃割碎了我为自己所铸造的保护巢,温柔的,残酷的,轻易的,全部割个粉碎!
“人总有一死,从出生的那刻起,死亡的钟声便进入倒计……”
“我并不害怕死亡,但我放不下这把剑……”
“死并不可怕,对我来说,可怕的是平淡而无用地等待着那必然来到的一天而无所事事……”
“其实,你想死吧?”
心中一阵剧痛,喉间一甜,血腥的气息溢满了我的口,紧闭的嘴角却无法挡住渗出的血痕,身子微晃,我霍地惨然一笑,踉跄着倒退几步,陡地杀意全消,手中弑神再也掌握不住,无力地垂了下来。
“失去了唯一便放弃所有吗?”似曾相识的轻叹在耳旁响起,死寂的心湖却微起波澜,再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却已大异,两次交手,第一次我只出了一招便败得彻底,而这次我却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我抬起头,空洞的双眼望向前方,却正见到辰深蓝的双眼中闪过淡淡的无奈,又好似一种无力的悲哀,还有,那一抹一闪而逝的异芒。我浑身一震,混乱的心情却被那似曾相识的异芒所惊醒,深藏于记忆枷锁下的过往仿佛泄露出了一点在我的眼前盘旋着,随着那一声甜美而疯狂的低笑,将我从茫然中掠回。
双眼渐渐回复清明,重新握紧手中的剑,弑神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恢复而发出了欣慰的清吟,散着淡淡的青辉。“我的手中还有剑,我还挥得动剑。”我平静地说着,我的声音如同寒风般冰冷,却有力。
“那个女孩不是你的唯一吗?”辰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却透出一丝玩味,如同调侃,却仿佛也带着点莫名的期待,又或者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那本就不是我所关心的重点。
辰却似乎原本就不打算从我的身上得到答案,又或者他根本就早已知道我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时间是所有伤口良药,再深的感情,爱也好,恨也好,在漫长的时间侵蚀下,便会变得什么也不是……”
看着我平静冰冷的双眼,轻轻叹息一声,他霍地自嘲一笑,笑容中竟隐约有些苦涩,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仿佛是在对我说些什么,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呢喃的话语我再也听不清他所说的。
只是,我的心本也不在此,纵然心中充满了疑惑,我的耳旁始终回响着的却是那似曾相识的叹息,第一次我来不及回答便陷入了黑暗,而这一次,我举起手中的剑,风之哀伤发出轻轻的低吟,却如同我的心一般,充满了不惜一切的决绝。
“……我失去了唯一……便让你们失去所有……”
辰的脸色微微一变,优雅从容的笑容在一瞬间敛去,怔怔地望着我,竟仿佛有些失神,而他深蓝的双瞳里陡然大盛的异芒却在眨眼间让我看得分明,握着弑神的手微微一顿,却再不停留地斩出。
没有任何的招式,我知道,我所拥有的那些所谓精妙的招式在他的面前什么也不是,我只是斩出,带着那随着思念而凝聚起的恨意,用尽所有,斩出,没有丝毫的花巧,却仿佛劈开了时空。风的流浪仿佛在瞬间停止,我甚至再也感觉不到风的流动,但那却不仅仅是我的剑。
我的双瞳慢慢缩紧,那由浅及深的蓝色泡沫在空中缓缓凝聚而成的长枪,赫然便是那让我饮恨的水系神器——纳力比斯!
辰轻轻地叹息一声,脸上神色却在不知何时恢复了原本的微笑,只是眉宇间,隐约可见的却是那一股似曾相识的哀伤,他缓缓伸出右手,接过挡下了我全力一剑的纳力比斯,却没有趁着我被挡下一击后胸口烦闷几欲喷血的时候还击,甚至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欲望轻轻地抚摸着枪身上的螺纹,双眼中露出一丝缅怀。
我平息着体内翻滚的真气,左手接过弑神,右手却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再抬头望去,辰的一身白衣却早已失去了影踪,短暂的火拼,在生死线上的几次徘徊却仿佛梦境般,一醒即逝。
然而,耳旁的叹息却不曾逝去,我眼神中却透出一抹坚定,带着浓浓的血色,以及,一片虚无,我往前踏出,眨眼间消失在“心舞”之间,却浑没注意到窗下那初生的嫩芽上沾惹着的露珠,轻轻滑落,仿如,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