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魁奇·达拉曼举起手时,瞬间安静下来的十三会议厅却让腓德烈不得不脸色大变,便是那一直微笑着的加布里眼中也下意识地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王,现在,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那位对人类‘初拥’的公主殿下是怎么回事?卑贱的人类为什么会出现在公主殿下的面前?”魁奇·达拉曼微微一笑,看在腓德烈的眼中,却是无比寒冷,“若是误会便不好了,毕竟,因为蒂妮的关系,那位公主殿下,也可以算是我的半个妹妹。”
腓德烈霍地心中一紧,他突然记起,在十五年前,当他和魁奇·达拉曼达成联手目的之后,也是在这十三会议厅内,他也是这般微笑着,优雅而骄傲,而那一天,原本如日中天的加布里被他和自己联手压制了下去,从此元气大伤,再不复之前之强大。
而现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他仍是那般笑着,而面对的,却由加布里的那个老家伙换成自己,腓德烈心中暗惊,魁奇·达拉曼的野心和厉害他这个曾经的同盟者怎会不清楚?!
腓德烈霍地感到头皮发麻,也许今天他根本就不该来的,他们根本就已经认定了那个人类的存在和“初拥”的事情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呢?腓德烈心中不由掠过一丝阴霾。
古茵帕斯的小城堡里,身为议论中心的歌茜蒂雅却丝毫也不知自己父亲所面临的窘相,面对着那新来的大玩具,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知道他是谁?
她感觉得到他的心,却偏偏什么也感觉不到,这使得歌茜蒂雅很好奇,这种矛盾的感觉还是她第一次有,她很好奇。在此之前,歌茜蒂雅从来没有见过人类,不用说人类,便是同为月族的同族她甚至也没见过多少,除了里恩,她所知道的几乎都是从里恩告知的故事中知道的。
在里恩的故事中,人类是卑鄙下贱肮脏无耻的代名词,但是,她看不出来,那同样的银色发丝,那同样的淡紫双眸,看起来跟歌茜蒂雅一般的美丽,他怎么会是卑鄙下贱肮脏无耻的代名词呢?
歌茜蒂雅这般想着,轻轻地梳着他并不比自己短多少的长发。她第一次发现,那种银白,竟是这般苍茫的绝望,白得令她窒息。
“唉……”
歌茜蒂雅轻轻地叹息,轻搂着他没有多少体温的身躯,冰冷却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是因为血契的关系吗?抚着他的脸,歌茜蒂雅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你是不是也像歌蒂一样没有人关心呢?”
“你,是谁呢?”
突然响起的吵杂声打断了歌茜蒂雅的思考,微微皱眉,这是这裏所不曾有过的“热闹”,在她所存在的地方,这是第一次,但是这种感觉,显然并不如想象中的好。
歌茜蒂雅突然怀念起曾经有的清静了,当然,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
但是,此刻却也同样不是这座小城堡的实质管理者的里恩所能决定的,事实上,里恩此刻也正烦恼着,或者应该说,恐惧着会比较合适,在他的周围是将他包围起来的黑衣人,身为月族天生的对危机的感应让里恩感觉到事情的不妙。
他只是管家,并不是专门的守护者,即便他想守护他的小姐,但是面前实力的巨大差距让他的身子无法寸动!他感觉得到他们的强大,那并不是他所能抵挡的等级的巨大差距。
他想要反抗,但是那等级的落差让他的身体恐惧得无法动弹了,里恩恐惧着,他更害怕的是,他所无法守护的小姐!虽然已许久不曾遭遇过这种场景,但是里恩还不曾老到会单纯的认为对方只不过是来悠闲散步的。
他在他们的身上嗅到了血的味道。
“什么?!”腓德烈终于脸色巨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胆!他的眼紧紧地盯着希格·加布里,虽然出声的是霍华德家,但是如果没有希格·加布里的首肯,他又怎么敢这么嚣张?!
他竟然敢、竟然敢趁着自己外出的时候,派人前去古茵帕斯城堡“探查”?!这简直是对自己王权的挑衅!腓德烈看着一脸平静的魁奇·达拉曼,若说加布里家的小动作他不曾察觉,那简直就是笑话!
但是魁奇·达拉曼却保持着沉默,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你们,这是藐视王权?!”腓德烈铁青着脸,看着霍华德族长的方向,却是对着加布里和达拉曼两人说着。
睁开眼,魁奇·达拉曼轻轻地扫了腓德烈一眼,他随意地说道:“并不是藐视王权,王,我们只是想要知道真实而已。”
“你、你们……”
“女神的荣耀不容亵渎,月族的尊严不容亵渎。”希格·加布里轻轻地吟诵着,仿佛附和。
霍华德族长微笑着说道,仿佛讥嘲:“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吧?”
腓德烈的脸陡地一片苍白。
看着面前那些全身矇着的黑影,歌茜蒂雅轻轻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搂紧了怀中的玩具,在他们的身上她闻到了不好的气息,她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歌茜蒂雅轻轻地问道:“请问,你们是谁?”
然后,很快的,歌茜蒂雅发现了不对劲,她虽然单纯,却并不愚笨,当对方伸出狰狞的血抓时,她却意外地不觉得惊慌,是因为不清楚所以不害怕吗?
不,歌茜蒂雅知道他们想做的是什么,在里恩的故事中,这些全身都蒙起来的黑衣人都是做坏事的,歌茜蒂雅单纯地这般认知着,他们身上传来的浓重杀气让她感觉到难受。
但是,她却感觉不到恐惧,他身上那种冰冷的温度让歌茜蒂雅莫名地感觉到安心。歌茜蒂雅闭上了眼,下意识的,仿佛想要保护什么似的,她的手抱紧怀中的人,那动也不动的人。
黑衣人的手伸向了歌茜蒂雅,而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悔?然后,这便是他最后的念头,因为,他已再也不能思考。
而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同伴却清楚地看见了所发生的事,明明是快捷得仿佛只是瞬间,但是偏偏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清清楚楚地映入每个人的心裏,那个仿佛玩具娃娃般精致的人类少年,突然间动了。
他的手轻轻伸出,那种轻盈的感觉,让人无法感觉到丝毫的沉重,那白皙的感觉,比他们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月族女子还要更胜一筹,然而,正是那美丽得诡异的手臂,轻轻地伸出,插|进黑衣人首领的胸膛,然后,拉出,红色的血溅满了他银白的发,却只让人感觉到华丽。
他的眼,是空洞的淡紫,仿佛苍白。
然而,当他们看清他手中那跳动着的魔核的时候,他们霍地再也感觉不到华丽了,疯狂的恐惧占据了他们全部的思绪,他们的手在抖,就如同适才那个在他们面前颤抖着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就戮的月族老人一般。
此刻,在他们面前的,是同样无法逾越的巨大等级差别,他们霍地明白了,为什么,这裏的警戒这般的疏松,但是他们连逃跑的意识也都无法涌起,因为此刻他们连移动自己身体的勇气,都没有剩余!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看着他白皙的手刺入自己的身体之内,抓着自己的魔气之源,生命之源,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魔、魔鬼……魔鬼!!”他的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杀气,只是单纯的一片空白,如同他单纯的杀戮,只为了杀而杀。
“轰!”
“这是……怎么,回事?”比起城堡的主人歌茜蒂雅,黑衣人的心中同样是一片疑惑,自己接到的命令并不是破坏啊?!怎么,这震荡的感觉,像是全面进攻呢?!
哭叫声、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个人类少年,却没有丝毫的疑惑或者停留,只是麻木而空白地收割着自己同伴的性命,然后,他突然看见,自己的胸前多出了一只手臂,但是,这并不是属于那个人类的。颈边一痛,他失去了意识。
后来者代替了前面的黑衣人,苍白而英俊的容颜,嘴角边优雅的笑容和吸允的血无一不昭示着他的身份,同为月族的少年,歌茜蒂雅不认识,银发的人类少年更不会认识,如果有稍微有点见识的月族在这裏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失声狂呼,那是属于达拉曼的新星,魁奇·达拉曼的亲弟弟魁塞特·达拉曼!达拉曼家族中仅次于魁奇·达拉曼的第一高手!
银发少年抱着歌茜蒂雅,他的眼,淡紫而空白,面前的人是谁,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你便是那个人类少年么?”魁塞特看着银发少年,怜悯地说道,“魔人的混血,卑贱的生物,你的生死本无关紧要,我更不愿你肮脏的血玷污我的手,但玷污伟大月族荣光的你,罪不可恕!还有你,我尊贵的公主殿下,为了月族的荣耀,请您,也一并的去死吧。”
他这般微笑着,拔出他身后的剑,那是一柄如同他的长发一般银白色的剑,附着淡淡的苍岚色的光,但是——
“……那不是风之哀伤……”魁塞特听见那个少年突然开口,如同他淡紫的双眼,苍白而空洞,魁塞特微微皱眉,这一次,他听见了他所说的话语,“那不是风之哀伤……”
“什么?”魁塞特一脸莫名,他的剑已经举起,面对着那本应该是无还手之力的卑贱生物,魁塞特却感觉到一丝莫名的迟疑,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迟疑,这本不是属于他的作风。
但是,在这个人类少年的面前,他看着他空洞的眼,他霍地感到一丝他所不曾感觉到的感觉,是恐惧?!魁塞特霍地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他的手握紧他的剑,魁塞特霍地往前冲去,却在原地留下了残影。
作为魁奇·达拉曼的弟弟,他所拥有的实力足够他骄傲的资格,那并不是术法,那是纯粹的速度,他要用自己的剑证明自己适才突然涌起的,是错觉!
他感觉得到他的剑,已经刺进那个少年的肌肤,但是——
“什么?!”魁塞特的穿过了幻影,他的颈上霍地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仿佛情人的爱抚,他霍地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而恐惧!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语。
无论是人还是月族,被割破了咽喉之后还能说话的确实不多见,然后他看见了他刚刚所作的一幕,那胸前穿出的手还未消失,他已看见对面那本该是被自己的剑刺穿的少年掌中握着的深蓝魔核,他突然醒悟过来,那是属于自己的。
“魔……鬼……”那淡紫的双眸中一片荒芜,看不见血,看不见人,只有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空白,如同他掌中凝化血色的剑,燃烧着白色的火焰。
“轰!轰隆!”歌茜蒂雅闭着眼,她闻到了血的味道,她不敢睁眼,母亲惨死的场景仿佛就在她的面前,她紧闭着眼,紧紧地抱着他的颈,她的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仿佛逃避的乌龟将自己缩进龟壳之中。
轰鸣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歌茜蒂雅紧紧地往少年的怀里凑着,仿佛这样便可以感觉到更多的温暖似的,她紧闭着双眼,那溅到她脸上的是一点一点的液滴,她的心霍地一紧,身子蜷得更紧了。
这裏,便是她的避风港,她这般想着。
城堡燃烧着炽热的火,那剧烈的火焰中缓缓步出的身影却不是黑衣人们所想要的人,那银白色的发丝虽然相似,那仿佛泛着血光的淡紫双瞳却不是魁塞特·达拉曼大人所拥有的恐惧,如同那仿佛臣服着自动退开成一条道路的火焰!
“你、你是谁?魁塞特大人呢?”
得到的回答是剑,他明明看见他在自己的面前走着,不,事实上,他仍是在自己的面前走着,但是他却看见自己的胸前尚未消逝的手臂,是残影?!
他没有机会得到答案,那在那银发少年掌间燃烧的,是他的魔核!
银的发,淡紫的眼,苍白的脸颊,燃烧着血色火焰的剑,从他幻出属于自己的血剑之时,道路的前方便已经注定,无论他所选择的是哪一个方向,前进的道路上已注定开满了鲜血的花朵。
他像是从地狱归来的魔鬼,无情地收割着同伴的命,便是不将生命放在心上的达拉曼战士也感到恐惧,他们不惧怕牺牲,为家族而死是每个战士的荣耀,但是无谓的死亡却不在他们的教条之中。
恐惧了吞噬了其余的思绪,达拉曼的战士开始下一是的往后退着,身为月族战士的荣誉却让他们无法后退!
不能退,便只能进!
他们的抓冒着森冷的寒光,上面古茵帕斯的血尚未凝结,他们呼啸着朝着那银发的死神冲去,用尽他们的全力!他们的眼前红光突闪,然后,永远地失去了女神的光明。
曾经的月族之主古茵帕斯的城堡燃烧着,在那苍白的火焰和绝望的惨呼之中,有一个血色的身影慢慢地往外走着,他银白色的发和他空白的淡紫色的双眼烙印在这个城堡里的每一个人的心头,无论是加布里的试探者还是达拉曼的士兵又或者是原属于古茵帕斯的子民们,在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的不同。
杀——
杀……
杀!!!
在那红色的火焰之中,那蒙上血色的淡紫的眼,最后的恐惧,是那少年嘴角残酷的戏虐的微笑,却是绝望,所有人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