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说道:“待宴会散后,为凯因兹卿好好调理一番。”
“臣尊旨。”
凯因兹忙惶恐地道:“陛下不可。臣岂敢劳动太医院正大人?”开玩笑,那可是专为皇室治病调理的医官!
“有何不可?!”大手一挥,女王风范尽显,新月淡然笑道,“卿乃是我意维坦第一重臣,一身肩挑举国重任。短短三年,在卿的悉心治理下,意维坦国泰民安,然,卿之老态却岂止苍老了十倍。本皇实是心中有愧,凯因兹卿休要再辞,否则定是心中暗怪本皇。”
凯因兹张了张嘴,却终于说道:“臣,多谢陛下皇恩。”
于此,君臣相得,笑意融融,朝堂上下一团和气。众臣工齐齐放下了莫名提起的心,无论是哪一方都不愿看到皇室和实际上的掌权者之间不和。在最擅长粉饰太平的背后,他们也是最清楚局势现状的人。雪舞大陆这种诡异的平静在压抑了三年之后又开始变得蠢蠢欲动,邻国雅特最近暗底下更是动作不断,还有最近那突然传出的流言蜚语!如果在这个时候,意维坦女王和执宰先闹将起来的话,那恐怕水神黛娜蒂尔赫莱斯亲临,也无法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微抿一口酒,眯着眼,新月冷冷地打量着松了一口气的大臣们,心越是平静下来。笱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下,只有凯因兹始终偷偷的注视着女王的举动。适才新月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招“亲切慰问”着实让他摸不清头脑,不明白这到底是女王的警告还是示好。旋即,当新月的眼神冷冷扫视过来时,凯因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却听女王温暖的声音柔柔响起,凯因兹却是冰凉一片。
“凯因兹卿,帝特将军为何没有出席?值此普天同庆之时,为何仍不见他的身影?莫非皇柬之中竟然漏了他的名字?”
“陛下忘了?帝国将领身系国家不得擅离军营。”这不是你的命令吗?!凯因兹暗自恚怒,表面却是若无其事地笑道,“小侄身为银辉军团副军团长,更该以身作则,为全军表率。凯因兹怎敢因私废公?”
女王闻言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发过的命令。听凯因兹这般说辞,却也不生气,反而是淡淡一笑,说起了前尘往事:“凯因兹卿果然大公无私忠心为国。还记得当年,本皇仍流落民间时,便是卿和帝特将军千里迢迢地来到天梦,护送本皇回国。一路上艰辛险苦自不待言,帝特将军更几次与死神差肩,本皇一直都记在心裏。值此普天同庆之际,本皇决定,封帝特卿为镇国大将军,入朝主事,掌天下兵权!”
凯因兹大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流到掌心,还未想通新月女王为什么这么大方前已然是下意识的跳起来脱口而出:“陛下,万万不可!”群臣俱惊,不敢言语,却不知是惊惧新月女王的大方,还是在震惊凯因兹竟然将这般丰厚的赏赐往外推?
“噢?”新月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缓缓问道,“为何不可?难道你认为帝特将军的功绩不配?”
入朝主事执掌天下兵权,听起来好听,但事实上——电光火石之间,凯因兹已然是想通了新月或者奈莉希丝欲擒故纵这一招,不容犹豫,凯因兹一撂衣角跪倒在地:“陛下,太古文学有云:‘举贤不避亲’,帝特是我的侄儿,他的功绩我心中有数。我更清楚,他的功绩远远不及陛下您赏赐的万一。”
“臣得陛下信赖,三年前破格提拔,命臣接执宰位,臣日日兢兢业业不敢稍有差池,幸我皇天资英才,上下官员一心同德,方有今日意维坦之稳定。三年前您将他提升至将军位,命他代君执掌银辉军团,已然是厚赐中的厚赐,如今他并无新功,若贸然册封大将军位,恐怕臣民不服!更何况,臣和帝特分属亲血,岂有执宰大将皆出一门之道?此事别无先例,纵有亦是取乱之道,臣祈陛下收回成命!”
听凯因兹说得如此慎重,连“取乱之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都说了出来可见凯因兹心中的震动,那些小喽啰再反应不过来就未免太对不起身上的那身官袍了。无论是唯凯因兹马首是瞻的宰相党还是忠于贝叶斯皇室的皇家党一个个踊跃发言起来,毫不犹豫地附和凯因兹的发言,想要打消女王“一时起兴”的不妥赏赐,讲到最后竟是群情汹涌,就仿佛新月女王不收回便是无道昏君一般。
新月却悄悄地笑了,就仿佛凯因兹低下头去嘴角掩饰不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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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银辉军副军团长,差一步就踩到大将军衔统领全国兵事的帝特伯爵一脚踢翻了面前华贵的桌子,桌上的东西哗啦啦倒了一地。座下猪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虽然他们都披着银辉军团的战衣,但经过凯因兹和帝特这几年的渗透操纵,银辉军团早已不是三年前那支死忠贝叶斯皇室的铁军。
“大人,这裏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帝特怒气冲冲地瞪向开口的属下,这一望去,怒火不由先降了三分。相比起其他他亲手插|进来的底层人员,这位银辉军团第三指挥使的率先投诚,才是他真正立足银辉军团的开始。只为此,便让帝特不得不在意他的发言。
强忍着怒气,帝特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阿斯末,你说。”
“是的,大人。”金发帅哥阿斯末约摸三十来岁,成熟的脸孔上一片从容。他微微点了点头,却丝毫不在意帝特早已不耐烦的事实,端起早该喝完的茶盏轻轻地磕着杯盖,悠哉悠哉地慢慢思考。直到帝特眉头越皱越紧,眼看着又要发飙时,阿斯末这才放下茶杯,轻笑一声,道:“大人您想,从当年出使雅特护送我皇归国以来,您和凯因兹大人哪次功绩不是联在一块?无故攻核您功绩上的缺失,岂不是同样说明凯因兹大人过往功绩不符?更何况您和他份属叔侄,乃是血缘至亲,朝野上下无不把你们视作一党,您的权柄大帜,对凯因兹大人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凯因兹大人又岂会如此不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缘无故干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帝特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颇为意动,却仍是不满强辩道:“功绩不符那已经是过去式了,自从三年前接任执宰之后,我们这位相爷可是兢兢业业忙得连看望侄子的时间都没有多少呢!哼哼,什么血肉至亲,我看他啊,就是怕我声势大震盖过他的风头!哼,当年护送陛下回国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如今女王陛下都要我入朝为官,他这个老家伙没事挡什么事!我真想当面问问他,他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侄子放在心上过!”
越说越恨,帝特眼中怒火又炽。阿斯末是淡淡一笑,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将军何不回城和凯因兹大人当面详谈一次?”
听着阿斯末轻描淡写的话语,却不止是帝特,连其他那些帝特心腹们都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疯子。旋踵,现银辉军团第十一指挥使费尔南多抢先破口大骂:“你混账!女王陛下早有严令,高级将领身系国家重则,无女王执宰联名调令不可轻动!阿斯末,你这白眼狼村心不良!你想害将军大人陷于死地是吗!”
有人带头,那些忠心的小喽啰自然不甘落后,一个个跳出来大声指责,顺便发泄对这位一向看不起他们这些“老人”对这位半途插队却扶摇直上受帝特宠信倚仗的新人的不满。阿斯末丝毫不为所动,一双碧蓝眼瞳牢牢锁在帝特身上。
伟大的将军大人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阿斯末话中隐指帝特自然清楚。虽然没有预料过女王会颁佈这种法令,但是早在阿斯末投效帝特的那天,便曾经建议过帝特设置一条秘密回城的“后路”。“从善如流”(特别是和他的身家性命紧密相连的)的帝特毫不犹豫地照做了,没想到之后不久女王便颁佈了那样的法令,帝特在感到后怕的时候不由又感到非常庆幸,同时对阿斯末更为倚仗。
只是这条秘密“后路”从建成到现在便从来没有用过,一直是被帝特当作最后救命索的最大秘密。阿斯末现在提起,他不由要犹豫下,就为了回去和凯因兹碰下头就使用掉,会不会太过浪费了?
帝特绕着躺翻在地的红木桌一圈一圈的踱着步,目光死死地盯着翻倒的桌子,就仿佛裏面藏了几百万金币似的。阿斯末知道他在犹豫,帝特明显不甘心就这么被挡在朝堂顶峰的宝座前,而元宵大节过去已一天,凯因兹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有送来,帝特怎么能不为之着急暴跳!
脚步渐渐变缓,阿斯末眼角一跳,决定再加一把火:“大人,需堤防朝中有变啊!”
脚步一沉,帝特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阿斯末,像是要从那双碧蓝的瞳孔中挖出这智囊心中所想!阿斯末坦然回望着帝特凶狠凌厉的眼神,平和淡然,在他的眼底看不见一丝慌乱。
深深地吸了口气,帝特冷冷说道:“阿斯末指挥使,从现在起,本将军突发急病,不可吹风见光,会在明日早晨七时之前痊愈。在那之前,由你把守门关,任何人不得擅闯,违令者斩!”
“遵命,大人!”
一骑黑影在离开了银辉军团军营之后开始放马狂奔起来,目标直指内城。
布雷,宰相府。
凯因兹公爵抬头望着夜空,孤悬的明月光芒万丈,将漆黑的夜幕照得一片光亮,连影子都无法藏身,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望着明月尽头的天空,仿佛想要看穿那光明的背后是什么。
冷冷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宰相大人,我亲爱的叔叔,你还要在那边看月亮看多久?还是你仍然以为我冒着生命危险违犯女王旨意偷出军营,只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
帝特强制压抑怒火的声音却仍是透露出深沉的怨念,凯因兹微微一笑,转过来时已是满脸严肃:“不管你信不信,我一直在等你的到来,我亲爱的侄子。”
开篇就大出意料的话语将帝特震得一愕,下意识地脱口惊呼:“什么?”
凯因兹背过身去,斜拢的月华倾泻下来,将他发间银丝映得更加清晰。却听凯因兹轻轻一叹,说道:“我多希望你今晚没来,可是我又怕你真的不来。帝特啊帝特,你知道不,我们大祸临头了……”
“啊?”帝特已不是惊讶,而是震骇,还有一丝莫名奇妙的愕然,如果不是凯因兹满脸的慎重,他简直就要一句胡说八道砸过去了。凯因兹冷冷地看着帝特,脸上满是失望,沧桑的眼神中还有着深深的无奈,“你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你还在怪叔叔不该挡了你的路,你是不是认为叔叔是故意阻止女王的旨意是在防备你?!”
帝特一下子慌了神,本该是质问的对象却突然一股脑儿倒出他想问的话,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在凯因兹一贯的威严和智慧下,那张严肃失望的老脸就像是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口,闷得他恨不得大吼大叫几声才罢!
总算仍记得这是秘密见面,帝特压低了声音怒道:“那么叔叔,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凯因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亲爱的侄儿啊,你可有为意维坦立过盖世之功?没有!那女王陛下为什么要升你为大将军?为什么要你入朝主事?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入朝主事,你必须要放弃什么?”
“放弃什么?”帝特下意识地接口道,“升大将军衔,领全国兵事,我的权力只增不减啊,我要失去什么?”
看着帝特迷惑不解的模样,凯因兹一副很铁不成钢的表情,忍不住怒道:“你怎么这么蠢!掌握全国兵事掌握全国兵事!大将军是武职,却在公卿之列。在你掌握全国兵事之前,你要先把银辉军团交出去,你才能换上那身公卿服装!才能进入朝堂!”
“兵权?!”帝特总算没有蠢到家,一下子便明白凯因兹话语中所指重点,忍不住跳起身来骇然惊呼道,“女王陛下要夺我们的兵权?!”帝特话语中自称的改变,凯因兹立刻便注意到了。暗自摇了摇头,凯因兹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不错,既非大功,必是大祸!如果你没有忘记三年前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你就想到,我们这位女王陛下在沉寂了三年之后又要动手了。”
“可、可是为什么?!”帝特猛地抬起头来,满脸的不可思议,旋即惊疑道,“难道是因为叔叔你、你想要对付……”
凯因兹沉下脸,怒道:“你怎么这么没脑子!我要想对付那个小女孩需要隐忍到现在吗!执掌意维坦三年,满朝公卿几乎尽是出自我的门下,如果不是我同意,她连一道旨意都发不出去!”
“那、那女王她?!”帝特目瞪口呆地瞪着发飙的叔叔,不明白他那么大的怒气从何而来。凯因兹看着不开窍的侄儿,暗自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缓缓摇头道:“三年了,你还不明白吗?小公主还是小公主,就她那温柔的性子,就算是做了女王也没有改变。帝特啊,要夺我们兵权的不是女王,是她背后站着的那个女人啊!是黑暗神女奈莉希丝!”
帝特目瞪口呆地听着凯因兹冰冷的话语,还有那话语里矛头直指的对象,瞠目结舌!
“奈、奈莉希丝小姐?!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哼,怎么不可能!”听着帝特脱口而出的敬称,凯因兹冷笑一声,“你把她当作纯洁无瑕的圣女,你可知三年前的皇室遇刺惨案又是谁的手笔?!黑暗神殿自缚凶手献上,嘿,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一场早就设计好的自编自导?!帝特啊帝特,醒醒吧,不管那个女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她早就疯了!”
“不!我不信!”帝特摇着头,满脸不可思议,“这不可能!奈莉希丝小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眼前突然又浮现出那一个年轻人英俊冷漠的笑颜,凯因兹幽幽一叹:“有什么不可能的?失去了爱人一心想要报仇的女人,又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又是她不敢做的?”
帝特的坚决猛地僵在嘴角,跌落回座,将悄然溜进的月光,压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