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奇怪的队伍。
因为冒险者职业的多样性和杂乱性,大陆上的冒险队伍因为各人的交往机遇不同组成也各不相同。但一般来说,标准的四人小队至少应该包括战士牧师游荡者以及弓箭手四大职业。但是正行走于魔森中的这支三人小队却明显无视了冒险者的常规。
一个像是游荡者职业的男人面无表情的在前方带路,也不见他手上如何动作,似乎只是挥了挥,挡路的枝条和杂物便统统“让”开了道路。即便在世人谈之色变的魔森里,繁密的树叶挡住了天空,也遮挡住可视的景物,在他的眼中却仿佛是铺好了青石砖的林间小道。只是,两旁绿油油的树木,却分明透出一股阴森!但他从容不迫的走着,就像在自家院子里闲庭信步一般,嗯,如果不是他的脸色也这么阴沉的话。
而在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全身都裹在宽大的连帽斗篷之中,将整个头脸身子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到样貌也分辨不出职业特征。看俩人这般打扮倒是有些像吟游诗人口中所传唱的传奇职业魔法师。只不过在雪舞大陆上是人都知道,除了惊鸿一现的云太子,雪舞大陆已经有数百年不曾有过魔法师的出现了,更不要说是职业为魔法师的冒险者了。
何况,传说中魔法师虽然能操纵自然元素之力,轻易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但从没有哪一篇传说裏面说过魔法师的体力像他们的实力一样强悍。而事实上,游荡者身后的两个身影始终不急不缓的跟在他的身后,没有片刻的落下。从进入魔森伊始到偏离魔域扁舟再到深入魔森,三人始终一言不发,仿佛对彼此的来意接下去的战斗双方的选择都漠不关心。
雪舞大陆上的游荡者怕是再也找不出比落人群黑暗之主修森更强的人了。有他作为引路者,诗银两人确实没必要再操心道路的问题。但是诗清楚的感觉到,她的同伴,似乎从昨天归来之时,情绪就有些异样。当时,她仍以为是因为她的警告让银心裏仍有芥蒂,也没有再多想,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她错了。
那占卜师的神秘出现和那一番谕示着不吉的箴言,将银的心情压抑到极点。她不是天真无知未谱世事的小女孩,相反,遍阅大陆典籍的她很清楚占卜师这一职业的特殊。
他们通过某种神秘的仪式使用卡牌占卜出有限的未来。在前雪舞帝国,占卜师曾经是非常兴盛的一种特殊职业,只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魔法师的身影渐渐只出现在吟游诗人的口中,而占卜师也沦为了某些龌龊小人行骗的幌子。而到了如今这个年代,走在大街小巷随便预见个拿着水晶球批着连帽斗篷的人,他就敢自称是占卜师。占卜师几乎成了骗子的代名词。
然而,正因为清楚这段历史,银反而更确定,那个人的身份!那绝对是古老的占卜师一脉遗留下来的传承,那个人手中的卡牌背面纹着代表盛放智慧之水的宝瓶,在宝瓶图案的周围围绕着袅然的云雾代表未知的未来,而在云雾中隐约穿梭的锁链则意味着占卜师对自己的誓言约束。
即便只是一瞥之间,但那个复杂的图案却已经深深烙在银的眼中,足够她确认某些事情了。无他,只不过是因为她曾经在天神殿的藏典介绍中见过相同的图案。那是古代占卜师们所使用的最正统的计算道具“大阿卡那牌”!绝不是一般的骗子所能搞到的东西。
所以,银更感到更加的疑惑。
从某一方面来说,占卜师拥有的是近似于缩小版的“大预言术”,当然,既然是缩小版的,它只拥有相当有限部分的预言能力。而比起天神教宗的大预言术来说,占卜师的这种预言随机性很强。换句话说,便是占卜师本人也无法清楚得知本次预言的结果是映照在周围哪个人的身上,所以一般占卜师的预言都会在远离人群的偏僻所在进行。
而银她不明白的正是,这个神秘的占卜师为什么会突然找上了她。据典籍上记载,古代那些强大的占卜师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调节占卜结果的方向,在某一程度上达到大预言术的预言效果。但如果那个占卜师便是传说中的强大占卜师,银并不认为她有资格让对方特地为素不相识的自己占卜一次,更遑论亲自出面阻止。对占卜师来说,这是极忌讳的事情!
他想要警告什么?
多疑是最大的原罪?是让我不要犹豫吗?银不明白。从落人群传来消息时,她心裏便已有大半相信了做出血劫惨案的便是已经失踪了五年的布里亚德。而她同样清楚,修炼了那种禁忌武学的布里亚德其实在当年就已经疯了,就算真的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也没什么奇怪的。而她更清楚在对上布里亚德时绝不会手软或改变立场更遑论犹豫。但是……
第三日,第三日,难道是在暗指来落人群之后的第三日吗?救赎之期?呵,银暗自冷笑,恐怕是夺命之期吧!
话虽如此,这占卜师来得实在是太过蹊跷,由不得她不怀疑。但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会感到这么不安?周围阴沉的树木就像是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魔兽一般,令银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断地怀疑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又或者是那昔日的同伴今天的屠夫正在这黑暗密林的某一处冷冷看着。
心神不属的银差点被地上的凸起绊倒,虽然以她的实力在脚底传来异样时便已反应过来,但那一瞬间的失神却让诗看得分明。银没有发觉,诗的眉皱得更紧了。
即便表面上始终保持着从容冷静,甚至就连银也不曾怀疑,但只有诗自己知道,她之所以不惊讶,是因为在她动身前往星河的那一天起,就已经“预见”了今天这一行!
说起来不可思议,就连当年诗初听闻之时心中也有些将信将疑,但出于对枫的信任和多年来所养成的习惯,当枫告诉她,她该前往星河时,她连拒绝的念头都没想过就去了。直到现在,她仍然记得枫当时脸上怪异的表情,那是不舍,犹豫和一丝困惑,但最终只留下坚决,就像是她最后的赠言,这么多年来,从不曾忘过。
“诗,此次一别,再相见已不知何时。我已经无法再‘预见’未来,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有感觉到一些东西。”
“去星河,或者一年或者四年、五年、十年,当有一天寒血的消息再出现时,就是你该动身的时候。”
“到南方去,那里有你追求的东西。”
枫的话语意外的坚决和执拗,诗虽然没有枫的天赋“预见”,但是她依然提前感觉到离别的到来。枫的话语就像是在交待后事一样,充满了不祥的预兆,但她不愿违背枫的意愿,同样的,她也清楚,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她无法继续保持着一样的心境留在天神殿里担任守衞工作。
圣阶,对于普通人来说固然是高不可攀不可想象的高峰,但对诗来说,她毕生的追求却是在那圣级三阶之上的无上境界——圣上之阶。传说中,达到圣上之阶的人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片花枝叶都可伤人杀人,举手投足间便是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只要想想以武者之身却能达到这种境界,无疑让人感到热血沸腾。而对于学武成痴的诗来说,这便是她一生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愿望。但实现这个梦想的契机出现之时,其他的事情便再也无法占据她的心灵,哪怕这种契机只是遥遥的等待悠长岁月里不知何时才突然到来的机缘。
所以她去了,没有回头。
几年的平静生涯并没有磨去她心中的意志,她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直到她的心情渐渐淡了,这一天却突然来了,来得毫无预兆。落人群的信使到来之时只是让她隐约感觉到什么,而枫的使者带来的消息却让她再无怀疑。她等待多年的时刻来了,枫曾经预言过的那个时刻——“在历史遗落的角落里遇见苍青羽翼的主人,跳出禁锢囚牢解放制约,从此死而为人,或生而为魔。”
这么多年里,她始终猜不透枫话里的意思,直道今天来到魔森,和银的那一番对话才使她突然明白过来。这裏,不就是历史所遗落的角落吗?那么,苍青羽翼的主人,又是谁?是指此行会遇上的人吗?如果是,那这个人和布里亚德,又是什么关系?又是敌是友?更重要的是,在这裏的那个凶手真的是布里亚德吗?
即便相交不深,但诗记得,布里亚德是个纯粹的武者,虽然残忍好杀,但他仍然有着武者的骄傲。在内心深处,诗不愿相信昔日高傲的武者竟然沦落为无原则杀戮的屠夫。同样的,她宁愿面对的是意志清醒的叛徒,也好过遇上失去理智的昔日伙伴。
从踏入这片森林开始,诗便没来由的感到不安,这种毫无理由的不安严重迟滞了她的判断力和观察力,以至于到了现在才发现银的异样表现。
悚然一惊,猛的停住脚,头顶层层叠叠绞缠掩盖的锋锐枝干密叶将视线所尽掩成了冷冽的黑暗,前后左右都是两人合抱不来的粗大树木,乍一看没有任何区别,再一看还是没有任何区别,但很显然,他们已经在错综复杂的七拐八弯之中彻底迷失了来时的道路。至少对于诗和银来说都是如此,从后者的眼中,诗看到了和自己同样的惊愕和戒备。
两位圣剑使的迟疑并没有影响到一马当先的黑暗游荡者,手中匕首若隐若现,脚下步伐不停,转眼间已将二女抛诸身后。诗和银对望一眼,立刻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等等!”黑暗游荡者并没有因为同伴的呼唤就停下来的习惯,诗也没有过和不听话的同伴配合的经历,所以她出剑了,斩断黑暗游荡者前进的道路。小心的移动脚步,银不动声色的站到了修森身后。
修森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眼前冷漠的剑和同样冷漠的人,他感到两人的敌意。皱着眉头,他说:“你想干什么?”回答的是他身后的银,冰冷的声音里隐含敌意:“我想知道你要将我们带往哪里?”
“不知。”修森冷冷回答,不为所动,眼神却没有片刻离开过诗的双眼。
“不知?”音调下意识的提高暴露了女人心中的不安,踏前一步,银冷笑道,“连要前去哪里都不知道,呵,你就是这么带路的?我曾听说佣兵王海浦·科顿公正信诺,一旦答允必再无反悔,落人群埃德蒙亦是说一不二的世间奇男子,但如今看来……哼,哼哼!莫非海浦·科顿埃德蒙就是这般欺世盗名肮脏无耻之徒吗!”
越过修森肩头看了银一眼,诗微微蹙眉,就算是敌人这般辱骂也太过了些。更何况现在连是敌是友都尚未确定,明面上修森仍是落人群派来配合她们的人,银的这番辱骂却连落人群的精神支柱海浦·科顿都指名道姓的骂了,怕是这次“合作”要破裂了。眉头更紧,此刻诗更担心的却是银变得极其怪异的情绪,在这鸟不拉屎的荒凉僻地,可没有擅长情绪安抚的牧师。她可不想同时对上两个失去理智的圣阶——
不,也许是三个。
话一出口,银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只是话一出口自然无法挽回。修森平静的表情却完全出乎银的意料之外,甚至是诗的意料之外。难道修森一点都不在意海浦·科顿的声誉?
“落人群如何,世间自有公论。至于海浦大人的声誉?”修森笑了一下(如果那能算笑的话),身周竟仿佛荡起波纹一阵阵扩散开去,“我曾经听过这么一句话,微风的吹拂无法触动高山的根源。在很多人还在啃老底手指的时候,大人就已经名震天下了。比起某些人,显然世人早已有了更客观准确的评价。”
看着修森身旁隐若实质的力量波动,诗眼瞳微凝,果然么,又一个圣阶!
银沉默,海浦·科顿成名之久大了她一辈有余,他的名声又岂会因她一介小辈的妄自评论而受损?人们只会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和无知。隐隐踏前半步,身上气势缓缓透出,将修森那刚初进的圣阶气势压退,诗淡淡接口:“对于佣兵王阁下的义助我等不胜感激。只是我们已偏离了魔域扁舟又前行了半日多,此刻早已是在魔森腹地,只是这附近地势阴诡,而且前后左右路途极像,我等有一小小疑惑望君能给予解答,不知您是如何保持住不迷失来路?”
眉头微皱,修森冷冷答道:“我不记得来路。不需要。”
“什么?!”银大怒,便连诗也微蹙起眉,对修森明显敷衍的话语不满。如果不记得,那她们又怎么出去?修森却是理也不理,往左走了几步,低下身来找着什么东西,时不时还轻轻的放下手掌贴着草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在这半天内,类似的动作银和诗已经看了不知多少遍了。见修森不答自己反而蹲下去不知在干什么,银大怒,便要出手教训他一下,却被诗一把拦了下来。银不满地朝诗看去,却见诗松开了皱着的眉头,显然是想到什么。
“诗,你?”
看着前方恢复前行的修森,诗紧跟向前,银一呆,狠狠的跺跺脚,快步跟上,和诗并肩而行。
诗头也不回,紧紧的盯着身前的身影,低声答道:“他的确不知道方向,他使用的是游荡者的古追踪术,沿着对方留下来的痕迹追踪行踪。”银微怔,脚步一缓,竟是马上被拉开两个身子的距离,几步赶上。“那不是很落后的追踪方法吗?”她皱着眉,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诗,追问道,“从千年前第一龙皇发明了气息追踪法之后,它不是就已经被绝大多数人抛弃了吗?”
“存在即道理。”诗没有回头,清冷的话音里却透着一股极少有的傲,“对圣阶来说,掩藏气息是最基本的能力。便是龙皇陛下自己也曾经说过,气息追踪对达到一定实力的人来说只有相对的准确!你认为只有我们的话,能在这么大片的森林中找出达到圣阶的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