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肯脸色大变,当先带头跑去。他没有发现,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和无可奈何的悲哀。他不知道,迎接他的将是地狱。
是地狱!
祥和的村子一片死寂,只有吞噬咀嚼的声响轻轻的响着,麦肯一眼便看见老父亲倒在入口,铁铲铁锨被巨力扭过似的弯成一团麻花,锋利的一头就插在他强壮的哥哥胸口。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孔武有力的身形被咬得稀烂。美丽的希米莉双眼空洞,衣裳破烂,胸口乳|房被咬掉一个,留下一个巨大的血洞,肚腹大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小艾米只剩下一个头,圆睁的眼睛里痛苦,惊慌,恐惧混杂成一团灰色的死气。而不远处几只穿着脏破衣服的人型怪物正按着肥胖的布莱德大叔大啃。
麦肯扑的跪倒在地,捂着嘴拼命呕吐,眼泪呛进了喉咙,他猛的剧烈咳嗽起来,却死死的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不久前那种嗜血的冲动又开始泛起,麦肯没有发现他的眼已经变得血红。
少年一言不发,拔刀出鞘。涂成黑色的战刀散发着令人战栗的寒意。便连那些无血无泪的怪物们似乎也感到了空气中压抑的气氛,它们停止了进食,转过头来,正看见少年向前冲来,黑色和银色的光在白天里爆出绚烂的光彩!
仿佛是因为刚饱餐了一顿,这些围攻村子的怪物们比之前遇到的更加厉害。敏捷的身手和之前那些笨重的家伙根本不在一个级别,而他们的手抓更是锐利无比,在阳光下反射出凛然的寒光,用力一划便将那粗壮的栏杆断成两截!而它们破烂的外表仿佛也更加坚硬,又一个个悍不畏死,不,它们根本已经死了。少年竟是一时间被缠住了。
而一只怪物却是发现了一旁落单的麦肯,弃了少年不顾,咆哮着手脚并用的冲向麦肯,将他仆倒在地,张大了嘴便一口咬下!麦肯抓住怪物的双肩将它死死的挡住。极近的距离下,麦肯看清了怪物的脸!这是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至少他曾经是,但现在它眼珠通红浑浊,嘴角挂着长长的白色稠液,麦肯突然清醒过来:这些看起来像人的怪物早已不再是人!
麦肯愤怒的大叫,一把将怪物推了出去,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声嘶吼!
恨!我恨啊!!!
他没有发觉,他发出的声音已变得和那些怪物一般,全是模糊不清的嘶哑吼声!更没有看见,少年陡然瞥过来的一眼中诧异中带着杀气!麦肯只觉得浑身充满力气,心底更有一种嗜血的冲动让他想要破坏!发泄!毁灭!
他猛的扑上去,速度快捷甚至超过了方才逃命时的全力奔跑,他全然不觉!眼中所见只有那毁去他家园的怪物!他扑了上去,抓住怪物的双手将它按倒在地,双手远远的分开,双腿压在怪物膝上,将怪物按住,令它动弹不得!怪物仰起头,愤怒的咆哮,大张的嘴露出满口的肉沫,刺红了麦肯的眼!麦肯愤怒的大声怒骂,发出的却是嘶嘶的吼声,就像——就像它们一样!他用力的撕扯着怪物,将它一次又一次砸向地板。
身下的怪物用力挣扎,猛的发出啪的一声响动。麦肯一楞,竟是怪物本已扭曲的右腕承受不起巨大的撕扯而断裂开来。怪物却没有发愣,趁着麦肯愣住的瞬间怪物猛的反扑上来,一口咬住麦肯胸口!麦肯吃痛之下奋力还击,拉扯着推到一旁,一脚踢开,胸口肌肉连皮被扯下一大块来。
麦肯愤怒的咆哮,反身猛扑过去,抓住怪物仅存的另一只手用力扭曲拉扯下来!怪物痛苦的仰头大吼,飞快的躲开怪物的嗜咬,看着身下那挂满血肉的怪物,未曾有过的饥饿感充斥着嗜血冲动疯狂涌出,麦肯只觉得头脑一震,忍不住放声大吼!而怪物的怒吼更激怒了他,他猛的低下头去一口咬在怪物脖颈上,用力的撕扯咀嚼起来。被扯烂的衣袖露出之前的伤口,那泛出的鲜血已经渐渐变成墨一般的黑。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完了其他的怪物,离得远远的站着,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一路上走来,他已经看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无奈而悲哀。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怪物四散开来,四处袭击人类,而被它们所伤的人无论伤口大小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了同样的怪物。
他们曾经是人,但它们已不再是人。少年沉默着举起剑,银色的火从剑上燃起。
少年不是旁人,正是落人群一战的幸存者之一,佛尔利斯。
帕博对这位作战勇猛的少年小将印象颇深,那一天魔森相遇之后便对少年发出邀请,希望少年加入重建血狼团一起对抗魔族侵略者。但是佛尔利斯拒绝了帕博的邀请,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当时少年的神情之坚决连阅人无数的帕博也不禁为之动容。虽然有些惋惜,但帕博依然祝福了少年,并承诺无论何时都欢迎佛尔利斯重回血狼团。
之后与帕博等血狼团众人分开之后,佛尔利斯先绕道南下,再偏移东行,从另一个方向绕回落人群附近高处,然而所见却让他惊疑不定。落人群的战败已经毫无疑问,但是少年却惊疑的发现整座城市竟是空无一人,甚至连敌我双方的尸体都全然无影踪。那些战胜者更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整座城市空荡荡的,竟是只剩断墙残檐,状如废墟。
再三确认了附近并无伏兵之后,佛尔利斯终于忍不住心中复杂的情思,偷偷摸摸的潜回这座废弃的城市。厚重的大门已经变成破木,昂贵的酒馆变成无人光顾的空房,往日热闹的街道空无一人。
整座城市安静得就像是死去。
佛尔利斯呆呆的站着,心中百味杂陈。
他信步走在街上,两边街道的房子其实并没有毁损多少,城破的时候,城内的平民已经先一步通过那位老魔法师的传送法阵离开了。而大部分血狼团的战士不是战死在城墙上便是战死在城下了。没有一人后退,城破之后,仅有少许的人随着帕博杀出了重围,而在那之后的逃亡,又死去了大半,最后只有那不到百人留存了性命。
而在那裏面,他没有看到埃德蒙,也没有看到海浦·科顿。他们都死了吧?
远处有风吹起,卷起沙沙沙的扬,浑身一片冰寒。在街头拐角处还可见一个个堆好的柴火堆,佛尔利斯静静的看着,想起那一天出发之前埃德蒙的赠别语,心中一片哀伤。
“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海浦·科顿他并不曾接触过,但像埃德蒙那样的人物,一定是宁死也不会投降,他早已决心和这座城市一起战死了吧。只是到了最后,是不忍还是没机会,他终究没将这座陪伴他多年的城市一并焚毁。
但落人群终究是死了。
风突然大起来了,整座城里除了风声,一点声音都没有。佛尔利斯觉得眼睛有些凉,他下意识的揉了揉,才发觉这般动作太过稚气,但旋又想起,这裏,已经没有人了。
像是要逃离似的,他快步抬脚往前走去,各家各户的门窗紧闭着,越往里走可见的毁损越少。想来那些魔界侵略者对毁灭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没有兴趣吧?一路走来,却不见半具尸首,心中疑惑一闪而过,少年沉默着走着,若只看这般门窗紧闭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大家约好了一起去其他地方游玩随时都会回来一般。但是,这裏已经没有人了。
只是这么想着,心越发的揪了起来。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往前走去,便在此时,身侧不远处屋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叹。声音虽小,在这空寂的城市中听来却异常清晰。佛尔利斯抬头望去,华丽的招牌上写着“天衣阁”三字,这几乎是落人群中最昂贵的店铺了,以他半年的薪资连裏面任何衣服的一个纽扣都买不起。
还有人么?还是敌人?
他擎紧了腰间战刀,缓缓推门而入。不知是没有拴好还是本来就没有关紧,顺着少年的轻轻一推,门咿呀一声开了,露出了整齐的场景,整齐得就像是根本不曾有过魔界入侵这回事。天衣阁内那奢华的衣架上陈铺着的美丽衣裳一件件静静的躺着,无声的释放着美丽,竟是连一丝灰尘都不曾沾染。
佛尔利斯微微皱了皱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笼罩心间。
而在屋子正中,一个白衣青年手抚着一身华美的雪白衣裙怔怔发呆,只看到那侧脸,佛尔利斯不由有些失神,那写满了寂寞的侧脸看起来竟仿佛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认识面前这人。
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人是谁?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落人群?
白衣青年却似乎一点都没有留意到佛尔利斯的出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掌中那一身白衣裙,像是无法舍弃的珍宝。漆黑长发垂到腰际,如夜幕般深邃的漆黑双瞳却迷茫而空洞,让人觉得软弱无力,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提醒着佛尔利斯,这是一个强大的人!
“你……你是什么人?来这裏做什么?”
白衣青年身躯微颤,眼神渐渐恢复光彩,仿佛这才留意到有人出现。他看着佛尔利斯的模样似乎也有些迷惑,很快他又发现少年心底的紧张,忍不住微微笑了。他答道:“我只是一个过客,曾在这裏有过一段往事,这次回来,就过来看看,缅怀一下逝去的过往罢了。你呢?你又是谁?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人了,你来这裏做什么?”
佛尔利斯只觉得浑身一轻,刚才那种可怕的感觉全然不见,甚至仿佛一开始就是他的错觉而已。他迟疑着正要说话,却听见青年突然一声叹息,却是笑道:“我倒是俗了,既然这裏已经没有人了,来这裏能做什么,小兄弟是偶然路过还是来缅怀什么的吗?”
“我……”佛尔利斯沉默了下,将心中以为的答案咽了下去,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青年微微一怔,以为佛尔利斯是有难言之隐,但是当他看到少年那迷茫的眼瞳他却笑了,双眼眯成一条细缝。扫了扫衣架,他将雪白衣裙轻轻的挂回架上。青年点点头,满脸温和:“不知道好。”他这么说。
佛尔利斯却是听得更加迷茫,不知道……好?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先走出店门。佛尔利斯悚然一惊,他根本没有看见青年是如何移动的,青年就已经拍完了他的肩头。如果对方有恶意,他岂不是已经连抵抗都无法抵抗?他转头望去,暖暖的阳光照下来,青年站在阳光下裹着金色的光,就像是降临的神氐一般飘逸出尘。
佛尔利斯心中有好奇,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敬畏,和不可思议的亲近。他下意识的跟了出去。然后他又看见了青年的神情,那种神情他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谁脸上见过。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青年正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看起来就像在等他一般,然后转身走进身旁的酒家。佛尔利斯知道那家店,莉西亚大街的美人酒馆,外来者或许并不清楚这家酒馆的好,但是在落人群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却都忘不了美人酒馆醇香的美酒和撩人的美女酒侍们。
心裏的怀疑又消去几分,佛尔利斯跟上几步。他看见凌乱的屋子正中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杯盏,青年自顾自的取出了酒,自斟自饮。泻出的酒芳香扑鼻,却是最烈的“杀破狼”。
喝着最烈的酒,青年大声的笑,佛尔利斯却陡然心中一恸,热血上涌。他大步走近,抓起桌上的另一只酒壶,大口大口的灌。火辣辣的酒味冲进咽喉直下肚腹,烧得他眼泪都呛出来了,少年却仿若不觉,任那清液划过脸颊,滑落地板。
“好酒!”他一抹嘴角眼帘,放声大赞。
青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意更浓,只是那笑容里透着一抹与他年纪不合的沧桑:“好,果然是好酒!”
佛尔利斯也笑,却有些莫名的苍凉。他有些疑惑,只是张了张嘴,还没问出口,青年却仿佛已经明了。青年笑了笑,挥挥手掌:“偶然相遇,一起喝酒,何必问那么多?何须问那么多?”
佛尔利斯沉默点头。
天阴了下来,外面的阳光淡去,屋内渐渐变得黑暗,隔着桌子看着彼此的脸都变得模糊,但俩人却仿佛都不在意,只是这般安静的喝着,甚至没有对答。
直到一天之后再遇上埃德蒙时,他才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那个传说中的名字。
而那一天,这一大一小两个陌生的男人,却仿佛已认识了很久一般,淡然相处。天未黑,夜未至,他们却已经醉了,他记得他们都在笑,流着没有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