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笑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佛教寺庙多建在山脚,大的道教宫庙却多在山顶,而儒家的书院,往往喜欢在山麓半腰。”
吕云长不假思索道:“秃驴们喜欢香火钱,怕香客爬山太累。道教那些臭牛鼻子都是求什么长生不老啊证道飞升啊,自然要挑一个离神仙最近的地方,每天诵经拍马屁,神仙们才听得到嘛。至于读书人咋想的,大概是山脚山顶都给人霸占了去,只好在山腰盖房子了吧。师父,我这个说法是不是很有道理?”
徐凤年不置可否,继续问道:“地龙,你是怎么想的?”
余地龙不过是个牧羊童出身,这辈子就根本没见过什么道观寺庙书院,对于儒释道三教也从无了解,自然一头雾水,可既然师父发话问了,这个孩子也就只好硬着皮头去想这个问题,他终于有点明白吕云长所谓的脑壳子疼了。好在师父善解人意,很快就转头笑道:“暂时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但是长大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可想可不想的时候,多想一想。可做可不做的时候,不妨去做一下。人活一世,自保无虞之际,只求自己念头通达,不顾他人的顺心如意,那样的陆地神仙,不做也罢。”
余地龙使劲点头道:“记下了。”
三人来到青鹿洞书院门口,这里有武人入院卸甲摘刀的规矩,当然正是徐凤年本人订立的,只不过余地龙不愿摘下那柄大个子的战刀,吕云长也不乐意跟被他昵称为“大脚媳妇”的大霜长刀分离,两人就只好在书院外的开阔广场上等着,徐凤年把腰间北凉刀摘下放入搁在门口两侧的一只大竹篓里,里头已经有六七把剑穗华美剑的名贵长剑,如今北凉境内不许私人携佩战刀,否则就要给锦衣游骑丢入监狱,没有半点情面可言。否则徐凤年估计篓筐里就是六七把刀柄镶嵌珠玉的北凉刀了。离阳朝廷不禁各地书院,上阴学宫便是天底下最著名的“私学”,但是赵室也不对此扶持,书院创办者多是地方上的名师宿儒,极少有当地守土官员担任这类“山长”“洞主”,北凉则是个异类,在徐凤年亲自关注下,时下北凉幽凉陵三州的十几家书院,不但由清凉山和各地官府出钱出力,且不许官员阻碍弹压书院的各种针砭时事,像这座青鹿洞书院的洞主就是曾经享誉离阳朝野的地方言官领袖黄裳。虽说这些书院是徐凤年这个西北藩王竭尽全力开辟出来的净土,可那群赴凉士子可不讲究什么“有奶便是娘”,当幽州战事告急的时刻,尤其是卧弓霞光两城接连告破,就以书院骂声和非议声最大,然后或多或少蔓延到民间市井,人心浮动。不但是燕文鸾这些功勋武将对此深恶痛绝,就连幽州刺史胡魁和正统文人出身的凉州刺史田培芳,都不约而同跟副经略使宋洞明表达了忧虑,但是如经略使李功德这些官场上的“有识之士”,都心知肚明,书院的走向,其实还得看北凉王如何一锤定音,当然,绝大多数北凉当地官员都觉得这帮绣花枕头竟然敢明着让北凉王难堪,下场多半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当郁鸾刀万骑在葫芦口外建功使得幽州战况得到缓解后,都觉得是时候杀鸡儆猴了,好好杀一杀这股阴风阴雨了。
然后徐凤年就在这种时候走入了书声琅琅的青鹿洞书院。因为他当时只在院门口会见了黄裳等人,书院内又多外地士子,世外桃源的此地也没谁认出他来,只当作是来书院求学的北凉世家子。徐凤年进入一座书楼,书院讲学以儒家经籍为主,旁及史书诗文,间或议论时政。今日就是一场由大儒主持的集众讲解,书楼宽敞,地上摆放了一百余张蒲团,供士子听众们席地而坐,蒲团仍是不够用,像从后门进入的徐凤年就只能在后边随便坐下。那位科举功名不过举人的大儒正在讲解制艺之术,有点九品高手大肆评点武道宗师的嫌疑,不过徐凤年认真听了片刻后,仍是觉得受益匪浅,尤其是大儒在猜题一事上,颇有见地,凉地士子来年赴京赶考参与春闱,也许可以多几人金榜题名。北凉对士子肥水外流一事,自徐骁起,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严杰溪到姚白峰入京任职,徐骁都没有刻意刁难,而徐凤年对那个孙寅也是乐见其成,原因很简单,李义山曾经打过一个比方,幼鸟长成尚有衔食喂其母的反哺,何况人乎?当时少年世子殿下还是疑惑不解,李义山笑着说也许十人中只有寥寥一二人对北凉心怀感恩,但是已经足够。如果把十人都禁锢在北凉当地,截断了他们功名仕途的青云路,那可就是十之八九都要对北凉心怀仇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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