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对也不全对。不管怎么说,徐骁能够带着一身伤病老死床榻,大概是老天爷对他那个义字当头的回报吧。但是‘多行不仁,祸及子孙’,爷爷我是很信的,徐家又是个好例子,徐骁杀了那么多人,你看他几个儿女,有谁是有福气的?大女儿很早就死了,二女儿瘫痪在轮椅上,幼子是个傻子。至于长子……这个年轻人,我想这些年过得也不算痛快。明面上的风光,其实就那么回事。人啊,是很奇怪的,穷人觉得有钱人日子肯定滋润,升斗小民觉得大权在握的大人物肯定为所欲为,对一半错一半,打个很简单的比分,寻常百姓给人无缘无故在大街上踹了一脚,也许骂骂咧咧几句,愤懑几天,这个槛也就跨过去了,但如果是你马文厚呢?假如你给殷茂春的儿子或是顾剑棠的儿子扇了一耳光,你是不是明天明年就忘记这根刺了?不会的,这样的不痛快,比起穷人丢了十几两银子的要死要活,其实差不多了。”
马文厚小声嘀咕道:“殷长庚和老顾那儿子敢扇我?我不打断他们三条腿?”
马忠贤怒目相向,“多大的人了,知不知道轻重?!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你小子立个屁!”
老人摆摆手,示意马忠贤不要动怒,“忠贤,你别看你儿子满嘴没个把门的,其实焉儿坏着呢,也别觉得教训了殷顾两人的子孙就有错,有错吗?没有,只要法子得当,其实是好事。这一点悟性,你马忠贤比你儿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马忠贤嗯了一声,虽然这位安东将军在京城官场出了名桀骜不驯,但是纯孝至极,对马禄琅那是言听计从,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或者是马禄琅老糊涂了。
已经消瘦到皮包骨头的老人开心笑了,颤颤巍巍伸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肩膀,“你比我强,真正打过仗,立过战功,性子也单纯,反而是天大的好事,最适合守成,尤其是天子脚下,聪明人误事,自作聪明更是作死。马家的担子,你算是挑起来了。”
老人转头凝视着十来年碌碌无为的马文厚,“打江山是爷爷和你太爷爷这几代人的责任,守住家业是你爹的担子,那么家族中兴或是更上一层楼,就该轮到你了。”
马文厚嘴巴紧闭,不说话。
看到儿子这副病恹恹的德性,马忠贤立即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刚要发飙,就给老人瞪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老人轻声道:“文厚啊,爷爷我呢,儿子就你爹这么一个,但是孙子有四个,孙女也有两个,这些年,你的三个弟弟都忙着争宠夺权,唯独你细心护着你的两个妹妹,这很好。那三个没出息的,真本事没有,争风吃醋的能耐倒是很够,比娘们还娘们。把家业交给他们,撑死也就是一代人的时间,金山银山也能给败光。”
老人加重语气,重复道:“你很好!”
马忠贤愣在当场。
老人撇了撇嘴,有些冷笑,“世上有两种人不能打交道,一种是几近圣贤的完人,比如碧眼儿,不管你怎么做,很难与之有私交和实惠。还有一种是没有底线的人,不怕人的底线低,毕竟你清楚那是什么人,小心些
终归能够避祸求利,唯独没有底线之人,你都不知道他哪天会带给你‘惊喜’,这种人,像上任天官赵右龄,还有现在的礼部左侍郎晋兰亭。与之深交,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们卖得精光,你委屈,他们还洋洋得意。如果马家是小门小户,需要攀附高枝,自然另当别论,能够入他们的法眼就不错了。但是马家虽然算不得太安城首屈一指的豪阀,前十还是勉勉强强有的,那么就可以不用搭理这些人了,两种人都不要接近。”
说到这里,老人分别对儿子和孙子语重心长说了一份忠告。
“忠贤,不要成天想着立下赫赫战功,尤其不要想着去广陵道凑热闹。记住,一国之君,很多时候要谁死,不见得就是他本人的意愿,先帝当真就不希望能够与张巨鹿阎震春他们,一起善始善终地载入史册?到时候,皇帝要你死,你作为臣子,找谁说理去?所以,千万不要有大勋于国,但务必要有小恩于君。切记切记!”
“文厚,送你一句话,是坦坦翁早年跟我说的:水深则流缓,人贵则语迟。你啊,也别再念叨那些豪言壮语了,‘不恨我不见古人,唯恨古人不见我’,‘生当封侯拜相,死当入庙陪祭’,听着是挺解气,其实比起坦坦翁的那句,道行差了十几条大街啊。有些话,放在肚子里就好,是不能说出口的。男儿的志向抱负,不比女子怀胎才几个月就能显而易见了。”
马文厚嘿嘿笑道:“现在也不爱扯这些了,以前不是想着以后万一哪天真的扬名立万了,后人撰写史书,就能直接拿出来用了嘛。”
老人笑骂道:“兔崽子!”
马忠贤有些无辜,郁闷道:“爹,怎么连我也骂了。”
老人有些辛苦地挤出一个笑脸,再次伸手,摸了摸马忠贤的脑袋,“你也是兔崽子。好了,三个都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