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样物件相差个几石漕粮,积少成多,也很多了。”
“你真不心疼?”
“不心疼。橘子,这句话你都问了至少七八遍了。”
“哦,不知为何,每次问你一遍,我心里都挺暗爽的,比喝那绿蚁酒舒坦多了。”
“橘子,你先忙你的,我去喝绿蚁酒了。”
“最后问一句……”
“我真不心疼!”
“不是这个,我只是想问,你全部家当都这么被我糟蹋了,那你娶媳妇过门的聘礼怎么办?”
“老规矩!黄瓜!凉拌!”
徐北枳收起那本笔札,也收起了思绪,掀起车窗帘子,望向那座气势雄伟的西北新城。
乱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身外物,连人命都不值一文的时候,还能有什么是值钱的?
一场让无数读书人颠沛流离的洪嘉北奔,早已证明这点,旧时公侯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无数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都是先被人从泥泞地上、乡野茅厕、摊贩桌脚之下、小院角落瓦堆一一捡起,只有等到了不见狼烟的太平盛世,才重新值钱起来。
徐北枳原本不至于这么低价贩卖,只是春雪楼变故之后,中原版图已经有了乱世气象,距离洪嘉北奔才二十来年而已,老一辈读书人大多尚且记忆犹新,这拨人都不会在这种时刻收拢东西,再便宜,能够比大战一起后别人白给东西恐怕都要嫌重,来得实惠?所以除非是真正痴迷文人雅玩且有收藏癖好的富贵书香门庭,才会在这个当口闻讯而来,他们不辞辛苦来到北凉是一件事,能不能靠脸面靠门路买到心仪物件,又是一件事,躺在漕运上享福二十年的那撮太安城头等勋贵公卿,愿不愿意给人那份面子开后门,则是第三件事,这些个个背景深厚的漕运官员,愿意看在银子或是情分的面子上,从各自管辖漕河拿出漕粮,而在掂量掂量所处家世的大腿粗细后,足不足以与靖安道副经略使温太乙和副节度使马忠贤扳手腕,敢不敢不怕两位如日中天的边疆大员记他们一笔账,便是第四件事了!
但是真正至关重要的一件事,不在文物贱卖,甚至都不在漕粮入凉,而是北凉可以通过此举顺着那条广陵道,将鱼龙帮和拂水房两股明暗势力一直渗透到青州襄樊城!
一旦拒北城万一失守,凉州流州注定荡然无存,那么北凉剩余边军兵马,便不至于太过手足无措,即使陈芝豹在西蜀早就留有后手对付徐家,北凉骑军仍是可以有一条道路去斜插中原腹地!
既然如此,徐北枳怎么能够不败家?
只是当初徐北枳开门见山提出这个意向后,年轻藩王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这让他打好腹稿的满肚子大道理都没了意义。
而在徐北枳内心深处,更藏有一份不会诉之于口的隐蔽心思。
那就是只要北凉拿下了第二场凉莽大战。
那么中原逐鹿,岂能少我北凉一份?
徐北枳叹了口气,正要放下帘子,本就靠近这辆车的一骑稍稍策马靠近,笑问道:“副节度使大人这么心急入城?”
问话的人是纳兰怀瑜,一位性子泼辣却心思细腻的剑冢女子剑士,毕竟是蝉联两次胭脂评的女子,她虽年岁不小了,可依然风韵不减,尤其是背剑纵马英姿飒爽,的确是绝美的风景。
徐北枳笑问道:“纳兰怀瑜,如果我把你的佩剑卖了三四两银子,你心疼不心疼?”
纳兰怀瑜一头雾水,随即嫣然笑道:“心疼不心疼先不说,但我肯定把你揍得爹娘不认识!”
徐北枳笑道:“你还没回答问题呢?”
纳兰怀瑜大笑道:“不心疼!我又不是知道你跟王爷的关系,你敢这么卖我的东西,我就敢去听潮阁拿更好的东西!我这把剑也就是百来年历史,材质也普通,值不了百来两银子,老娘我心疼个屁!”
徐北枳笑了笑,莫名其妙感叹道:“我挺心疼的。”
向来言行无忌的纳兰怀瑜忍不住打趣道:“徐大人,你脑子是不是给马车颠坏了?”
徐北枳突然笑意玩味道:“纳兰怀瑜,你想不想知道某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纳兰怀瑜眯起眼,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当然,身为吴家剑冢顶尖之一,她比母老虎还厉害。
徐北枳放低声音道:“看你样子是想听的,那个人说啊,纳兰怀瑜一定活得很累。”
纳兰怀瑜皱紧眉头,一言不发。
徐北枳瞥了她一样,迅速放下帘子。
纳兰怀瑜顺着他先前的那抹视线,微微低头。
好像是自己的胸脯。
纳兰怀瑜恍然大悟,也不生气,对着马车大声笑骂道:“你没贼心,他没贼胆!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躺在车厢内的徐北枳会心一笑,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那句欠揍的点评,徐凤年当然没说过。
不过徐北枳觉得那家伙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自己就当是替他说了。
不过纳兰怀瑜没贼胆一说,很有嚼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