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笑,然而眼神更冷更利:“你知道我报复一个人可以多么彻底,所以沈谦,不要以为每次你都能全身而退。”
“我当然知道你的报复手段,不过有什么所谓?我已经被你毁了,现在,也不过还有一条命而已。”
“所以你要报复?”
“不,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的。”
“你觉得沈氏应该是你的?”
“我自小比你聪明,比你厉害,除了老太爷没有人不喜欢我。但就因为我比你晚出生那么一个月,所以我什么都得不到。这不公平,我不服。”
“所以你与二叔合谋谋杀我?”
“可惜你命大,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去都没有死。”沈谦摊手笑,眉宇间的阴狠一览无余。
“所以在医院里,你与二叔买通医生准备再杀我一次。”
“可惜那么好的机会,却居然被你这个瞎子逃出了医院,还被人救了。”沈谦供认不讳。
沈墨看着他,那些年发生的事情本以为已经过了一生一世,原以为再也不会想起来,可真的想起来,却依然鲜活如昨。
那一年,父母出国考察。沈谦生日时在一家高级俱乐部举办Party。那时候的沈谦还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对于他的仇恨与不满,亲自开了车回老宅接他。沈谦的朋友都很放得开,尽管他表现得漠然,他们仍是不停地与他碰杯。他酒量本就不太好,再加上那些人蓄意要灌醉他,最后装醉才脱身出来。
他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然而又不能扫了沈谦的兴致,反正礼物已经送了,也露了面,便准备要回去。沈墨没有开车出来,问沈谦要了他的车钥匙,开着走了。
这么多年了,沈墨从未忘记过当时如此接近死亡时的惊惶绝望的心情。车子的刹车被剪断,撞断护栏直至掉下山崖,居然没有死,这连他都感到很意外。
也幸好没死,他才能听到他亲爱的二叔与弟弟是如何谋害他并且准备再一次谋害他,非要他从这世界消失不可的险恶用心。
如果不是趁乱逃出医院,如果没有遇到安心,如果她当时坚决不肯收留瞎眼的他,如果他早早落在他们手里……
“知道老太爷为什么不喜欢你吗?”沈墨冷冰冰地看着他,嗓音低沉。
“因为我不是长孙。”沈谦的回答有些迟疑,本无所谓的面上有了防备的意思。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即便你在他面前装乖巧扮懂事,几乎没有破绽。十岁之前,老太爷最喜欢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不想知道十岁之后,为什么老太爷突然就不喜欢你了吗?”
“为什么?”沈谦追问,有些焦急。
的确,明明十岁之前,老太爷那么喜欢他,每次从公司回来,都会先抱抱他,问他学校里的功课,问他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他不是长孙,可他聪明,考试总考第一名,十岁已经跳级跳到六年级,这让老太爷在一干朋友面前非常有脸,曾一度是老太爷向商界同人炫耀的资本,也有意将他当成未来沈氏的掌舵人来培养。
可是忽然,老太爷对他的态度就冷了下来,这么多年了他都弄不懂是什么原因。可沈墨,他说他知道原因?
沈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还记得有一回老太爷带回来一个孩子吗?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
沈谦想了一阵,俊脸倏地沉了下去:“那个土包子?”
那一年,老太爷出差,比预计的时间回来得晚些,并且带了一个孩子回来。那孩子眉眼清灵,乖巧文静,就是胆子小了些。那时候沈氏忙着扩展规模,老太爷忙得脚不沾地,便将那孩子交给沈谦与沈墨,让他们带着他玩。
沈谦从心裏瞧不起对什么都好奇的男孩儿,但当着老太爷的面自然不会表露出来,还将自己心爱的玩具贡献出来。豪门里成长的孩子,不用人特别教导,早早就知道了尔虞我诈。沈墨是长孙,他得时刻防着沈墨比自己更得宠,又要防着这突然冒出来的来路不明的孩子。
其实谁心裏不明白?那孩子的眉眼如此似沈家人。
沈谦想了一阵才想起来,那孩子好像不小心将自己的玩具弄坏了,他当时气坏了,上前推了那孩子一把,似乎还骂过他……
“你推他的时候,老太爷折回来取文件,刚好看见了那一幕。你骂他的话,老太爷当然也一字不落地听见了。你还想得起来当时怎么骂的吗?”
沈谦的脸更沉了,阴霾满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骂他是野种,错了吗?他本来就是。”
“没错。可你忘了,老太爷也是私生子。”沈墨微笑着提醒,“你骂那个孩子野种,警告他不要有非分之想,因为沈氏最后一定是属于你的。你还弄伤了那个孩子,老太爷问出了什么事,你说因为是我跟那孩子抢玩具所以弄伤了他,我没反驳你,因为我一早就看到了老太爷。”
“呵……”沈谦恍然大悟,轻笑一声,“原来如此,我就想依你事不关己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扶那个人起来,又装模作样地给他上药,没想到我居然输在这裏。说起来,老太爷也是看走了眼,他以为你是个老实的、没有心计的,却没料到,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论心计,你不比我差。”
可恨的是,当年的他居然真将沈墨当成了笨蛋。
“但我从不仗势欺人,所幸老太爷非常喜欢我这一点。”
“不错,你就那样不动声色地打败了我,抢了我继承人的位置,”沈谦的俊容已经扭曲,丹凤眼里亦是扭曲的恨意与不甘,“还……毁了我。你等着,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倏地起身,愤怒地踢翻了椅子。
沈墨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地看着他:“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不过别怪我没警告过你,触及到我的底线,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的底线?是女人还是儿子?”沈谦冷笑,阴戾的眼睛里血线交错,好像会滴下血来,“你又怎么知道,我现在已经生不如死了?”
沈墨目光凝定,脸色发沉,却只是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沈谦忽然又笑了:“看在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的份上,我也投桃报李,告诉一些你想知道却又不敢知道的事情。姜楠,那个女子遇到你,可真是命苦啊,你说是不是?”
沈墨蓦地眯眸,漆黑的瞳仁里闪着激荡的光,却只一瞬间便归于平静,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知道,如若不然,又为什么要让程槿枫去查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女人,只要一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在一起。”沈谦笑得很得意。
沈墨终于动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包括姜楠的死,包括你妈背着你做的事情,我恰好都知道,比你徒劳无功地去慢慢查,问我会快很多。而你方才说了那么多,我也可以拣一件事告诉你,当是回报,你想听哪一件?”沈谦状似民主地询问。
沈墨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平静地说:“姜楠。”
沈谦重又恢复一贯的从容谦和,将被自己踢倒在地的椅子扶起来,重又坐了下来,似抱歉地笑了笑:“可是我突然不想说她,不然我们说说你妈妈背着你做了些什么好了。”
沈墨不自觉地掀起唇角。
他与安心分开后,被父母强行送出国,两年前回国,一直住在自己的公寓里,少有跟沈谦照面的工夫,即便见着了,两人也是视对方为无物,从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过。
哦,当然,他们现在也并不心平气和。
“说真的,我还真羡慕你,老太爷在的时候,有他护着你。你的父母虽然对你严厉,明里暗里却总是向着你。而你,你运气很不错,不但没死,还被人救了。那安心虽然模样儿算不上特别漂亮,胆子也小,但对你,倒真的没话可说。你们最穷的时候,她去卖过血,这事儿你一定不知道吧。”
沈墨失语,胸腔里血气翻腾,要紧握拳头才能保持面无表情的姿态。
“还不止一次哦。我想想,第一次从血站出来,她帮你买了蛋糕;第二次,好像是买了内裤吧!是不是很感动,从来没有女人肯这样对你吧?”沈谦笑得更欢畅了。
沈墨却险些坐不住。
她居然……
是啊,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学生,因为娃娃脸找不到工作。她家里本来也并不很富裕,问家里要了两回钱后,她也不好意思再要了。可他做了什么?他利用她的心软,对她提出各种各样在他看来很平常、在她眼里却很难的条件。什么蛋糕只吃提拉米苏,什么内裤只穿C-IN2……可她骂归骂,第二天就会将他要的东西摆到他面前。
他却从来没有想到,他要的那些东西,是她卖血换来的。
那个傻丫头,从没对他提过哪怕一句。
“你被程槿枫送回老宅,大伯跟大伯母也回来了。你被禁足期间,她来找了你很多次。当然你不会知道,更不会知道你妈对她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自然也少不了拿钱砸她那一套。可是她是怎么说的?对了,她说,对不起,她答应过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当然你妈妈也拿了她的父母亲友来威胁她,扬言不离开你她的那些亲人便会因为她而遭到不幸。你猜她怎么说的?”
沈谦笑得得意,却也恶毒至极。
沈墨深深地吸了口气,一颗心酸到发痛。
“她说,那我只好不孝了。因为我答应他,就算上帝也不能拆散我们……情深不渝啊,可是依然感动不了沈夫人啊。怎么办?她只好跟沈夫人说,她怀了你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求,只求能见你一面就好。”沈谦故意往详细了说,沈墨的脸色越难看,他便笑得越得意。
沈墨艰难地喘息了一声。
沈谦的眼神更加逼人,满是讥诮,“多感人的爱情啊,可怎么办?完全感动不到咱们的沈夫人。她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跟一个贫民在一起,他的儿子要娶的女人只能是豪门千金,所以,对这个声称有身孕的女人该怎么办呢?你说,她会怎么做?”
沈墨微眯眼眸,眸子里透出戾气,让人发冷。他想,他知道他的母亲会怎么做。
难怪她当日会说,谁也别想再伤害她的儿子。
“沈夫人雷厉风行,又有铁血手腕,说起来,便是你爸爸我大伯也比不上的。她让人强押着安心去了医院,她要打掉安心肚子里的孩子,一了百了。可她没想到,关键时候,有人闯进去将安心救了出来。一计不成,她只好再生一计,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拆散你们。”沈谦微顿,倏地展笑,“你说她是不是很傻?已经这样了居然还帮你生了儿子,很感动吧?”
“你在羡慕我吗?”沈墨平复了情绪,然而微沉的声调仍是有些微抖。
“哈哈……我羡慕你?”沈谦蓦地放声大笑,可是笑着笑着,那声音渐渐落了下去,他低了头,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嫉妒你,恨你,但却并不羡慕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沈墨居然跟着点头,面无表情地赞同道:“没错,这个男人确实太没用了。”
她为了他吃尽了苦头,却还在坚持。他呢,连坚持都没有坚持过,只觉得自己受了伤害,只顾着自己难过,却从没有想过她是什么样的人。若不是再次遇到,他会就这样带着对她的抛弃和他的恨意跟别的女人结婚吧!
沈谦有些诧异,他面上看不出嘲笑的意思,认真地批判着没有用的自己,却并没有他预料中的愤怒,“那安心也真够可怜的,若没好心救你回去,我想她应该过着另一种生活。听说,她身边有个男人,跟她可是青梅竹马的关系,一直对他们母子关爱有加哦,要不要我再卖点那男人的资料给你?”
“不用了。”沈墨淡淡地说,他不是不了解他的用意,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激怒他,“说说姜楠。”
“明天的董事会后,如果结果令人满意,我自然会告诉你;如果不合我意,那你就慢慢查吧。”沈谦起身,温文尔雅地笑着,“事隔这么久,难度可不是一般哦!你仔细想想,我等你的答覆。”
“操之过急,未必是好事。”沈墨淡淡地说。
“请原谅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沈谦风度翩翩,“真没想到,你的女人反而是成全我的契机,有机会一定好好感谢她。”
“不要忘了,我报复一个人可以多么彻底。”沈墨的声音仍然淡淡的,看着沈谦往外走的背影骤然一僵,缓缓勾起唇角,“想一想沈赫。”
他有弱点,沈谦一样也有。
“哼。”沈谦冷哼一声,再不回头,摔门而去。
门板合上,沈墨才缓缓放松一直紧绷的身体。他的眉目宁定,然而目光灼灼,眼底闪出烟花似的火焰,狂热而疲惫,布满深黑的瞳孔。
他慢慢地咧嘴笑,泪水几乎迸出直在眼眶里打转,神情却非常非常自豪。
他的安心,当然是不同凡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