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二哥。”他望着金赏嬉笑,脸上露出戏谑顽皮的神色,“你家兄弟几人?”
金赏冷道:“大哥早夭,三弟亦亡,臣如今兄弟具无。有一从弟安上亦在宫中当值。”
病已一愣,随即想到昭帝果然是已经死了,而金建似乎也因为什么原因自杀死了。想起以前他们君臣化名兄弟游戏民间,彼此间的相处倒也融洽,不由黯然神伤,但是此刻的金赏似乎全然不同于往日,神情淡漠,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峻,寒得像块冰。
病已有些恼他刻意冷淡的故作不识,不禁刁难发问:“哦?真不幸呢,你大哥竟然早夭。”
他原是讥讽金赏不肯坦承以前的情分,从晨起到现在始终装得好像从不认识自己一样。金赏仍是毫无表情,“长兄死于先父之手,只因武帝甚为宠爱,兄长恃宠而骄,与宫人淫戏,故而先父杀之!”
金赏叙述得十分平静,倒是将刘病已骇愣住了,他根本没曾想金赏当真有位大哥亡故,更不会想到是金日磾亲手杀了自己的长子。
“陛下,该起驾了。”金赏再次催促。
病已肃然起敬,投向金赏的目光中已收起轻佻之意,“好……这就走。”
拜谒高庙,金赏驾乘舆,霍光骖乘。
在前殿受玺即位时,霍光头戴九旒冕冠,穿了一身绣着山龙九章的玄𫄸衣裳,长长的蔽膝旁垂着长长的赤绶。那个时候,一身礼服下的霍光浑身散发着迫人的威慑力,令这个刚刚登上帝位的年轻人不敢直视他的锋芒。
从前殿下来后,病已就再也不敢心存对霍光和蔼可亲之类的念头了,他心目中那位雷厉风行、敢于废帝的大司马大将军形象和眼前这个垂暮老朽、毫不起眼的老头逐渐吻合在了一起。
这会儿与他同坐一辆马车,前往高庙拜谒,完成即位大典的最后一个步骤。霍光换下前殿大朝上的那套公侯礼服,换上了一袭玄色曲裾深衣,头戴长冠,面带微笑的坐在他身边,神态安静从容、举止沉稳得倒似一位饱读诗书的学者。
明明已是秋日,乘舆的空间宽绰,通风和采光都极好。但病已坐在车内,却一直觉得喘不上气来。他不敢正视霍光,可又不敢不去观察他的表情,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偷偷用余光去扫霍光,好几次差点与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吓得他赶紧移开目光,假装在欣赏车外沿途的大好风光。
从未央宫去高庙的路并不长,可他仿佛渡过漫长的几个时辰,有霍光坐在边上,他就像是个怕做错事挨长辈训斥的小孩子,一颗心突突直跳,犹如芒刺在背,浑身透着强烈的不适。
霍光心细如发,刘病已的不适和拘谨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待拜谒完高庙后,他没再随车舆骖乘返回,而是让张安世作陪,自己另外坐车回宫。
和张安世同车的病已像是卸下了沉重压抑的包袱,更或是即位仪式已经完成,面前少了霍光,他年少跳脱的心性终于得到释放。
虽然,张安世以前并不太待见他,但是,张安世毕竟是张贺的亲弟弟、张彭祖的父亲,病已爱屋及乌,不免对张安世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彭祖知否?”他咧着嘴笑,露出白玉般的两排皓齿,笑容异常的爽洁明快。
张安世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自己的幼子和今上的关系,刘病已能在这个时候提及彭祖,说明他这人禀性念旧,得了富贵不忘本,张彭祖甚至张家的前景都是无比可观的。
“既然彭祖知道了,那平君也应该知道了吧?”遐想平君知道自己当上皇帝后的表现,他不绝莞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尽快把他们母子接进宫来。这两天一夜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他急切的想把自己憋了满腹的心裏话跟她说叨说叨。
“张将军。”
“诺。”
他笑眯了眼,“想拜托你做件事——我……朕封张彭祖为郎中令,加官侍中,叫他入宫随侍朕左右。明天一早让他带朕的妻儿一同进宫领赏吧!”
张安世诧异的瞪着他,一时捉摸不透刘病已下这道指令是有心还是无意。一个才登上帝位的天子,迫不及待地对自己亲近之人做出封赏,难道他想重蹈刘贺覆辙?但刘病已封赏的对象却不是无关的旁人,而是他的儿子。张安世在那个刹那闪了无数个念头,揣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到底是天真无知,不识好歹,还是精明的想以退为进,借拉拢自己来应付霍光?
审视良久,直到车舆抵达未央宫,他终于得出一个考量的结论——自己的兄长果然将这位年少的天子呵护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