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君愕然:“谁呀?”
霍显面露尴尬之色,这时外头正好有奴婢禀告:“夫人,金夫人回府了。”
她灵机一动,拉着女儿的手说:“你六姐回来了,还不赶紧找她玩去?”
霍成君果然忘了前事,笑道:“她出嫁那么久,我还道她恋着夫家,早忘了娘家了。”转念又想到自己的事,忍不住继续抱怨,“真不公平,凭什么父亲给六姐许的夫君家世显赫、才貌双全,我就只能指望一个老头儿?不行!我不干!我要嫁的人,一定要比六姐夫更厉害!”
霍光坐在榻上,四肢放松,后背倚靠玉几,那张已显老态的脸上,一向精锐的眼眸微阖,两条稀疏的眉毛攒在一处。有双手的手指正点在那眉心两旁,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捏着。
房里静得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得见,金赏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冯殷已瞧见了他,从榻上下来,对着霍光一揖。霍光睁开眼,点了点头,冯殷转身走了几步,经过金赏身边时,又是一揖。
金赏尚犹豫是否要还礼,冯殷已莞尔一笑,施施然的出门而去。
“坐。”霍光指着榻前的一张席说。
金赏行了礼,默不作声的坐下。翁婿长久无话,霍光眼睛盯着他打量,最终说了句:“不管怎么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无论在大汉还是在匈奴,都是最重要的。”
金赏低下头,脸色雪白,搁在大腿上的一双手轻轻发颤。
“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自认没有看错人,把我的话记心上,好好待我女儿。”
金赏颤声:“诺。”
翁婿二人对话,少顷冯殷笑吟吟的领着一人进来,霍光抬头一看,却是长史邴吉,忙下榻穿鞋,疾步笑迎:“子都真是,少卿来了也不事先通禀一声。”
邴吉笑得温和,“吉不敢劳大将军费礼相迎。”
霍光见他笑得开朗,不禁眼前一亮,“有事?”
邴吉笑道:“大将军好眼力,吉此次来,正是为解将军心头之急。”
霍光喜道:“说来听听。”挽着邴吉的手,亲热的迎进门,“请上坐。”
金赏避席,邴吉急忙谦让,好容易两人一起坐了,邴吉这才不紧不慢的说:“这人说不上最合适,但目前看来,舍他之外已无更合适的人选。”他看了眼身边的金赏,目光重新回到霍光身上,“大将军可还记得衞太子尚有遗孙存于人世?”
霍光一愣,皱着眉满脸茫然。
金赏插嘴道:“长史公说的可是皇曾孙刘病已?”
邴吉拈须微笑,“皇曾孙自幼托养掖庭,想必奉车都尉也有听闻?”
金赏闷闷的点了点头,他从未想过那个宗室白衣出身的刘病已能被列入天子人选,一时好不别扭。
“刘病已……病已……”霍光慢悠悠的念着这个毫不起眼的名字,名字很俗,却令他忽然想起另一个意思相近的名字——一个影响了他大半生,想忘却始终难忘的名字。
“子都!速速派人到刘德那里,将刘病已的宗籍记录取来我看!”他一扫连日来的阴霾,颇为兴奋的搓着双手,“少卿,你先给我讲讲这位……皇曾孙的禀性如何?”
“以前住在郡国官邸时我见这位皇孙不过还是个年少无知的孩子,如今一晃眼竟已长成十八九岁的男子了。他自幼失亲,长于宫中,通经术,有美材,行安而节和……”这些其实不用花费太多的口水去描述,宗室的族谱内会记录更为详细,邴吉很清楚最关键的问题在哪里,于是上身微侧,面向金赏,“听说皇曾孙当初入掖庭归宗籍,甚为仰仗敬候关照。”
金赏听他突然提及自己的先父,连忙解释:“此乃是奉了武帝诏令……”
邴吉笑眯眯的转向霍光,“皇曾孙十余年托养掖庭,已故掖庭令对其照拂有加……”
又是自身,又是敬候,又是故掖庭令的,霍光哪里听不出邴吉提到的隐意。金曰磾和张贺虽然都已不在了,可邴吉、金赏、张安世却仍在,而这些对刘病已有过恩惠的人无疑是站在霍光这边的。
霍光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邴吉的话让他很是愉悦,比起那些背景复杂、财势雄厚诸侯王而言,到底还是这个一无所有的遗孤皇曾孙听来更稳妥可靠些。
“少卿,这事真是多亏有你上心!”
“哪里……”邴吉并不居功,一如既往的谦逊温厚,“将军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属,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忧惧,欲亟早闻嗣主。发丧之日将军以大义立刘贺为帝,所立非人,复以大义废之,天下莫不服焉。而今社稷宗庙、群生之命在将军之一举。窃伏听于众庶,察其所言,诸侯宗室在位列者,未有所闻于民间也。愿将军详加商议,参以蓍龟占卜,如不便立时三刻褒显富贵,可使其先入宫侍奉太后,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后决定大策——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