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权衡(1 / 2)

询君意2·宣帝篇 李歆 2677 字 6个月前

也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天性胆小,八月初五,杨敞这位在废帝中被霍光硬推到台面上的首功之臣,在新皇帝还没来得及颁下封赏前,突然一命呜呼,薨了。

而那个一而再,再而三在朝堂上弹劾对手的严延年,终于在御史中丞猛烈的攻讦下一败涂地。严延年不是愚昧之人,他当然不愿意死在这样一种稀里糊涂的罪名之下,所以他趁着杨敞身故,公卿忙于吊唁,无暇顾及他的时候逃亡了。

霍光十分生气,一方面是得力助手杨敞死了,一方面还是刘病已的固执显然超出他的想象,所以严延年的逃亡令他找到了某种情绪上的发泄。一封诏书就此传送到千里之外的山阳郡,严延年虽然逃了,但死罪仍在,严延年的女儿难逃株连之罪。

杨敞的丧事结束,山阳郡那里也传回了刘贺的消息——刘贺妻,严罗紨病故。

是畏罪自杀还是当真病重身故,这个答案已经不值得长安城内的公卿费心思考。百官少了领头人,也就没人再在朝堂上提及立霍成君为后的事,但不提归不提,虽然少了正面奏书,背后却仍是少不得流言蜚语,腹诽连连。只要没有眼瞎耳聋的,都非常拎得清这股风吹来时要往哪边倒,所以明面上虽不再向皇帝提立后的事情了,私底下大家却都在议论霍家的这位小女儿霍成君,将如何取代上官太皇太后,入住掖庭椒房殿。

而在宫内,就连守备掖庭门户的侍衞也察觉到了一个令人亢奋的现象——传说中即将被立为皇后的霍家小女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频繁出入掖庭椒房殿。

“那个女人又来了?”椒房殿寝宫的床上摆着一只鞋样子,霍成君随手拿了起来,发觉做工并不精致,至少和她脚上穿的丝履没法比。她再也懒得细看那粗糙的针脚,随手丢到一旁,却没留意紧抿着唇的如意脸上闪过一道厌恶之色。

如意不着痕迹的把那只鞋样收了回来,霍成君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猛地恍然:“不会吧?这么丑的东西是你绣的?!”

如意不答,但眸底蕴藏的怒意更深。

霍成君嗤笑,不屑之色更浓,“宫里的采缯锦缎都是东西织室出的,外面就算有再好的现货高价叫卖,或是家中奴婢自己定制,也总要比宫里织室出的成色差些。你的用度已经是全天下最好的了,又不缺吃穿,为什么还要屈尊做这等无趣的事?”拾起她的手,手指上满是星星点点被针戳破的细小伤口,“你看看,竟还弄伤自己的手,至于吗?”

如意想抽回手,怎奈成君抓得牢牢的,她只能压下满腹怨气,故作平淡的说:“不过是打发时日罢了。”

成君狡黠的一笑,眼光迅速瞄了眼如意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鞋样,放开她的手,揶揄,“男人的鞋样……呵呵,这要是被掖庭令瞧见,这座未央宫又不知该生出多少风流故事来。”

这下如意是真的怒了,眼光锐利,寒芒乍现。然而霍成君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她自行脱了鞋,上了床,挪了床角的一张玉几过来歪着身子,懒洋洋的重归旧题:“那女人天天上这来,等改明儿我住进这椒房殿,你说她还会不会来?”

她年纪虽幼,姿色却艳,这么似笑非笑的噙着一抹娇憨,眼波流转,顾盼神飞。如意心中一动,“你若做了皇后,可得算是我的孙媳了,到时候你会不会天天来瞧我?”

霍成君勃然色变,脱口道:“我可是你姨母!”转而低下头,似乎当真为此苦恼起来,“这可不好,我明明长你一辈的……若是嫁给陛下,我还得做你的姨母才行!”

如意不露痕迹的冷笑。

成君倚在玉几上,单手托着下巴,眼神渐渐放柔,一副少女怀春的恍惚痴样儿。许久,方是一叹,呢喃,“陛下最近怎么也不来给你晨省问安了?”伸了伸腰,娇柔慵懒的打着呵欠,“困了,每日都这么早起,实在折腾人哪。”

随手推开玉几,在床上找了一副玉枕,枕上罩着锦帛,她拍了拍那枕上的锦帛,又嗅了嗅气味,似乎觉得能够接受,于是就势一歪身子,侧枕着玉枕躺下,声音困顿低迷,“一会儿我母亲要来,她若来了,你叫醒我。”

如意站在床边不动,侍女们战战兢兢的也站着不敢动。半晌,如意挥了挥手,于是一名侍女急忙上前,抖开一条锦被轻轻替霍成君盖上。

香梦微酣,少女甜美的睡靥上浅浅的勾起一抹娇嗔,“你……你别走……”

侍女一愣,不敢动弹,隔了片刻,成君的嘴角抖动,竟是笑了起来,吟哦似的一声叹息,“唉……病已……”

如意走到门边,一只脚本已跨过门槛,听了这话,猛地转过身来,手扶着门框,望着床上半梦半醒的少女,久久的陷入沉思。

九月,大赦天下,杨敞死后一个月,由蔡义接任丞相一职。蔡义的老迈早已不能胜任任何官职,可霍光依旧把这位八十多岁,连走路都要两个人左右搀扶的老人擢升上了丞相的位置。这个决策不能说不引人非议,于是朝上也有人提出质疑,但是霍光的回答依旧冠冕堂皇的令人无语。

“此乃为昭帝讲《诗》的师傅,德高望重,以他为丞相,有何不妥?”

即便是再有才能的人,到了蔡义这种已属罕见的高龄,早该回家养老,更何况蔡义的身体状况早已一日不如一日。丞相是百官之首,不说指望耄耋老人能在这个位置上对朝廷有所贡献,但至少众人都希望大汉朝别再出现一位死于任上的老丞相。

而另一方面,在人事调动趋向稳定后,立后的事终于再次被提出日程。霍光依然不表态,但是经历过隽不疑、刘德二人拒娶霍家女后的处理惯例,朝臣们早已习惯了霍光这种谦逊式的沉默。霍光不表态没关系,因为霍夫人早已在私底下放出风声,所以鼓动皇帝立霍成君为后的声势再度热烈起来。

“父亲!”张安世甫进家门,便被张彭祖堵在了堂屋的阶梯上。

彭祖的样子有点急躁,可张安世却视若无睹,张千秋一把将弟弟拽到边上:“父亲难得休沐,你到别处玩去。”

张安世慢吞吞的脱了鞋上堂,婢女取来热水给他净手,擦脸。

彭祖急道:“可是……”

张千秋猛地一拽,眼中有了警告之色:“出去玩!”

面对这个从小敬畏的大哥,张彭祖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妥协,“我找父亲有事。”

张千秋一笑,“做了中郎将的人果然不同了啊。”

“让他进来!”坐上席的张安世突然发话,声音威严沉稳,彭祖心裏不由一颤,硬着头皮进了门。

张安世斜睨着小儿子,冷淡的说:“你仗着自己从小与陛下有同席研书的情分,在兄长跟前也敢放肆无礼了?”

彭祖急忙行礼,“儿子不敢。”

“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不敢的!”他冷哼一声,“陛下的婚事不用你瞎操心,你先管管你自己,都已经十七岁了,整日和府中侍婢厮混,也不上心正正经经的找门亲事成家。我且问你,延寿说你不肯娶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安世眼神凌厉,要不是清楚小儿子与平日侍婢厮混,在男女欢爱上并无疾碍,他肯定少不得一顿家法教训。